那隻手冰冷而枯瘦,如同冬日裡失去水分的樹枝,佈滿了老年斑和凸起的青筋。它顫抖著,傳遞著一種無法言說的、深入骨髓的愧疚和遲來的、笨拙的……依靠?
陳硯山身體微微一僵。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老人指尖傳來的冰冷和那無法抑制的顫抖。那顫抖,不僅僅是因為寒冷和悲痛,更是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和不安。二十年的隔閡,二十年的誤解,二十年的血債……此刻,在這冰冷的雨夜,在這瀰漫著血腥和罪惡的廢墟之上,以一種最慘烈、最不堪的方式被揭開。
沈崇山這隻手,與其說是依靠,不如說是一種絕望的試探,一種無聲的、卑微的祈求——祈求眼前這個被他錯認了二十年、虧欠了二十年的外孫,不要推開他,不要徹底斬斷這最後一絲早已千瘡百孔的血脈聯絡。
陳硯山沒有動。
他沉默地站著,如同一尊沉默的山嶽。雨水順著他冷峻的側臉滑落,滴落在兩人交疊的手臂上。他深邃的目光越過沈崇山花白的頭頂,望向沈崇嶽被拖走的方向,又緩緩掃過這片被血與火洗禮過的修羅場,最後落回沈崇山那隻枯槁的、帶著卑微祈求的手上。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了。只有冰冷的雨,依舊不知疲倦地落下,沖刷著一切,也模糊著一切。
***
濃稠的黑暗,帶著一種劫後餘生的沉重,沉沉地壓在沈家別墅這間寬敞得近乎空曠的客房內。窗外,上京的夜似乎比別處更冷、更沉,凜冽的寒意無聲地滲透進來,即便壁爐裡新添的松木噼啪作響,努力燃燒著橘紅色的火焰,也驅不散那股從骨縫裡滲出的冰冷。
空氣裡瀰漫著昂貴的紅木傢俱散發出的沉鬱香氣、新換的絲絨窗簾的淡淡氣息,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揮之不去的血腥與硝煙的餘韻——那是剛剛過去的雨夜修羅場,強行刻入記憶深處的烙印。
陳硯山背對著房間,站在那扇巨大的、鑲嵌著彩色玻璃的落地窗前。深灰色的戎裝外套早已脫下,隨意地搭在旁邊的絲絨扶手椅上,只穿著裡面熨帖的白色襯衫和軍褲。
蘇繡娘靜靜的坐在床邊,她不敢抬頭看窗前那個身影,她是為了復仇,為了活命,才與陳硯山互相利用,可不知從何時起,這條清晰的界限開始模糊、溶解。
是在他每一次不動聲色地為她擋下明槍暗箭時?是在他書房深夜共對賬冊、燈火映照下他沉靜專注的側臉時?是在他雨夜離去前那一個洞悉一切、交付信任的眼神時?還是……在磚窯廠,他如同天神降臨般反殺,將仇敵踩在腳下,卻又在沈崇山悲痛欲絕時,伸出那只有力的臂膀給予支撐的瞬間?
心口的位置,像是被什麼東西猛地撞了一下,酸澀而滾燙。那感覺陌生又洶湧,讓她感到一陣慌亂。
就在這時,窗前那個凝固的背影終於動了。
陳硯山緩緩轉過身。動作並不快,卻帶著一種無形的沉重感。他沒有走向她,依舊站在那片被壁爐火光和窗外月色分割的光影邊緣。
跳躍的火焰在他深邃的眼窩和冷硬的下頜線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如同從古老的青銅浮雕中走出的神祇,威嚴而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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