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凝滯的空氣中緩慢流淌。窗外偶有巡夜家丁模糊的腳步聲和低語傳來,更襯得房內死寂一片。
良久,久到那盞新沏的茶湯熱氣都變得稀薄,陳硯山才極其緩慢地、彷彿每一個關節都在艱澀轉動般,轉過了身。
“硯山,需要我陪你去嗎?”蘇繡娘溫柔的聲音中透著堅韌的力量。
“等我回來。”陳硯山反手握住蘇繡孃的指尖。
等待的辰光,磨得人骨頭縫裡都發酸。外頭巡更的梆子聲也徹底啞了火,整個沈府死寂得像個巨大的、剛封了土的墳包子。蘇繡娘挪到冰涼的窗根底下,冷風像賊似的,從窗縫裡絲絲縷縷地鑽進來,帶著院子裡溼泥和腐敗落葉的陰潮氣,也裹著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壓得人嗓子眼發緊、喘不上氣的兇戾味兒。
她不知道他鑽進了哪個犄角旮旯,見了哪路鬼神,更不知道那堆冷透的灰燼背後,埋著啥能把天捅出個血窟窿的糟爛事。她能做的,只剩守著這點黃豆粒大、隨時會滅的燈苗子,在這飄著紙灰焦糊味的陰冷屋裡頭,乾熬。熬到她男人,從這深宅大院吃人的夜窟窿裡,囫圇個兒地爬回來。
等了不知多久,久得像把半輩子都搭進去熬幹了。門外頭那黑黢黢、像怪獸喉嚨似的過道里,終於響起了腳步聲。
還是沉的,可裡頭透著一股子從骨頭縫裡榨出來的、透心涼的乏,像剛徒手爬完一座插滿刀尖子的山,每一步都陷在深不見底的爛泥潭裡,拔一下腿都耗盡了力氣。
近了,停在門外。
門,輕輕開了。
那緊抿的唇線,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透著一股近乎殘酷的冷硬。
最讓蘇繡娘心頭一凜的,是他身上散發出的那股氣息。不再是離去時那種被衝擊後的震盪與掙扎,而是一種沉澱下來的、帶著鐵鏽般血腥味的決絕與冰冷。
彷彿有什麼東西,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裡,被徹底斬斷、碾碎,又在廢墟之上,用最堅硬的寒冰,重新澆築成型。那是一種認清了前路唯有血火,便再無半分猶疑的、屬於軍人的冷酷殺伐之氣。
他走進來,反手關上門。動作利落,卻帶著一種沉甸甸的滯澀感。他沒有立刻說話,目光甚至沒有第一時間落在蘇繡娘身上,而是緩緩掃過房間,最後定格在桌上那堆早已冰冷的紙灰上,眼神幽深難測。
蘇繡娘沒有開口詢問。她只是靜靜地走上前,將手中那盞一直溫著的、此刻溫度剛好的碧螺春遞了過去。
陳硯山似乎才回過神,目光落在她遞來的茶盞上,又緩緩上移,對上她沉靜而帶著無聲詢問的眼眸。他眼底那片死寂的冰層似乎微微波動了一下,但轉瞬即逝。他伸出手,接過茶盞。指尖不經意間擦過蘇繡孃的手背,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他端起茶盞,沒有喝,只是用掌心感受著那溫熱的杯壁。書房裡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燭火偶爾的噼啪跳動,和他略顯粗重的呼吸聲。
“繡娘。”他終於開口,聲音比離去時更加嘶啞,低沉得如同悶雷滾過天際,帶著一種被砂礫磨礪過的粗糙感,“接下來的日子,我會很忙。”他沒有解釋忙什麼,但那雙深潭般的眼眸裡,翻湧著不容置疑的凝重和一種山雨欲來的緊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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