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蕩的指尖撫過畫中人的眉眼,忽然想起千年之前,他還是守在忘川的鬼差時,曾見無數魂魄飲下孟婆湯,唯獨有個女子執意不肯。她站在河畔三百年,說要等一個人,燈芯燃盡了就摘星子續上,衣裳被河水打溼了也不在意。
\"你等的人,早已輪迴三次了。\"他那時公事公辦地提醒,卻被女子眼裡的光燙了手。她笑著說:\"我不等他來,我等他記起來。\"後來女子終於走了,臨走前把兔子燈塞給他,\"若有天他問起,就說有人在人間,替他種了滿院的花。\"
窗外的雨停了,方蕩把畫摺好放進琵琶盒。那把刻著槐花的琵琶被他掛在窗邊,風吹過時,弦會輕輕顫動,發出細碎的聲響,像有人在耳邊低吟淺唱。他忽然想,或許長樂從未離開,她只是把自己拆成了無數碎片,藏在醫書的批註裡,躲在琵琶的紋路中,落在盲眼人的心湖上,變成一場場跨越時空的重逢。
二、藥香漫街巷
立夏那天,酒樓來了個挑著藥擔子的貨郎,筐裡裝著些尋常草藥,最上面卻擺著個青花瓷瓶,瓶身上畫著玉蘭,正是長樂常用的那種樣式。貨郎是個跛腳的老漢,說話帶著濃重的川音,一進門就打聽:\"聽說這兒有位方先生,收著本《民間急救方》?\"
方蕩正坐在老嫗常坐的位置翻醫書,聞言抬頭:\"老人家見過這本書?\"
老漢往竹凳上坐時,右腿明顯不便,卻仍努力挺直腰板:\"四十年前,我在峨眉山腳遇著泥石流,是編這本書的女先生救了我。\"他從懷裡掏出個油布包,層層解開,裡面是張藥方,邊緣已經磨得發毛,\"她給我治腿時說,這方子叫'踏春散',說等我能走路了,就去看遍天下的花。\"
方蕩看著藥方上熟悉的字跡,忽然想起長樂編書時,總在頁邊畫些小花小草,說草藥也有靈性,得讓它們知道自己是去救人的。\"女先生說,她這輩子最遺憾的,是沒能陪一個人看洛陽的牡丹。\"老漢用粗糙的手指點著藥方末尾的小字,\"你看這行'花有重開日',她說人也該有重逢時。\"
那天傍晚,貨郎臨走前留下了青花瓷瓶,說裡面裝的是蜀地的新茶,\"女先生當年最愛用山泉煮這個,說茶水裡能煮出月亮。\"方蕩煮茶時,發現瓶底刻著個極小的\"蕩\"字,筆畫裡還殘留著淡淡的金粉——那是他當鬼差時,常用的封印顏料。
夏夜的風帶著潮氣,方蕩坐在酒樓的露臺上,就著月光翻醫書。忽然發現夾在書裡的藥方背面,還有行極淺的字,像是長樂後來補寫的:\"若遇雨夜,可將相思湯加半盞荷葉,能消執念。\"他想起那年忘川漲水,河水漫過奈何橋,她提著的兔子燈被打溼了,卻仍固執地舉著,說:\"執念若是暖的,留著也無妨。\"
三、絃音繞樑間
處暑過後,酒樓裡來了個唱曲兒的姑娘,說是從江南來的,嗓子裡像含著露水。她唱到《聽雪詞》時,忽然停了調,望著方蕩的方向怯生生地問:\"先生可知,這詞裡的槐花,是哪年的?\"
方蕩放下筆:\"二十年前,雲南鄉下的槐花。\"
姑娘眼睛亮起來,從隨身的錦囊裡掏出塊玉佩,上面刻著朵槐花,紋路和琵琶上的如出一轍。\"我奶奶說,這是當年一位女先生送她的。\"她指尖劃過玉佩上的紅漆,\"奶奶是繡娘,瞎了眼後就繡不了花了,女先生教她用觸覺辨線,說'針腳裡能開出花來'。\"
方蕩忽然想起長樂晚年整理的《觸覺圖譜》,裡面用不同材質的線繡出花草形狀,說是給盲眼人摸的。他曾笑她多此一舉,她卻認真地說:\"眼睛看不見,心就能看得更清。\"
姑娘唱到深夜,最後獻上一首新編的《槐花引》,調子是琴師當年彈過的,歌詞里加了句\"紅漆未乾,故人未遠\"。方蕩聽著聽著,忽然明白長樂為什麼總在物件上漆紅漆——那是忘川河畔的彼岸花顏色,她說這樣無論走多遠,都能循著這點紅找到回家的路。
四、明月照他鄉
重陽節那天,酒樓住進個白髮蒼蒼的老秀才,懷裡抱著箇舊硯臺,說是要找個能看懂硯底字的人。方蕩接過硯臺時,指尖觸到冰涼的石刻,上面刻著\"長樂未央\"四個字,筆畫裡嵌著細碎的金箔,正是他當年送給長樂的那方。
\"這是我恩師的遺物。\"老秀才抹著鬍子嘆道,\"五十年前,她在南京秦淮河畔教我們讀書,說'筆墨能當船,載著思念渡江海'。\"他指著硯臺邊緣的缺口,\"那年洪水沖垮了學堂,恩師用這硯臺砸開了逃生的門,自己卻被沖走了。\"
方蕩忽然想起長樂編書時,總愛在硯臺裡泡些花瓣,說這樣寫出來的字帶著花香。有次他問她值得嗎,放棄成仙的機會,在人間受這些苦。她當時正用金箔補硯臺的缺口,聞言笑著說:\"你看這金箔,碎了也能發光,人間的苦,大抵也是這樣。\"
老秀才臨走前,給方蕩讀了首恩師當年教的詩:\"月照千里路,風送一頁書。若問相思處,滿街都是花。\"方蕩聽著聽著,忽然看見窗外的月光落在琵琶上,琴絃上的槐花影子正在慢慢舒展,像有人正隔著時空,輕輕撥動著他的心絃。
五、霜降故人來
霜降那天,酒樓打烊後,方蕩正收拾醫書,忽然聽見後院有響動。推門出去,看見個穿粗布衣裳的少年,正對著那棵杏樹發呆,手裡捏著片枯葉。
\"你是誰?\"方蕩輕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