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撣了撣素色衣袍上並不存在的灰塵,聲音沉穩:“餘毒雖尚未盡除,但已無大礙。再靜養半日,當可甦醒。”
“當真?太好了!”小詩懸著的心終於落地,眼圈一紅,喜極而泣的淚水奪眶而出,“謝謝前輩!謝謝前輩!”
陸雪琪靜立一旁,清冷的眸光掃過師妹們安詳的睡顏,又落回張小凡沉靜的臉上,最終伸出手,輕輕攬住小詩微微顫抖的肩膀,掌心傳遞著無聲卻堅定的安慰,聲音輕若晨風:“好了,師姐們無事便好,莫哭。”
待小詩情緒稍穩,自請留下照看。
張小凡微微頷首,率先轉身,步履無聲地走出了竹舍。
陸雪琪緊隨其後。
庭院內,晨光已盛,穿過稀疏的竹葉,灑下斑駁的光影。
小阿朵蹲在石臼旁,正全神貫注地搗著草藥,小藥杵起落間發出清脆而規律的“篤篤”聲,彷彿在為這靜謐的院落打著節拍。
清新的草木氣息混合著藥香,縈繞在兩人之間。
陸雪琪的目光越過搗藥的小小身影,投向籬笆外綿延的青山翠谷,最終落在身旁那個沉默佇立的背影上。
數年光陰,幾經沉浮,洗去了少年意氣,沉澱下的是如這山林般的深沉與寂寥。
她朱唇輕啟,清冽的聲音打破了只有搗藥聲的寧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詢:“未曾想到,你竟在此處……張師弟。”
“師弟”二字出口,恍如隔世。
張小凡沒有立刻回應,只是同樣望著遠山,目光深邃。
片刻後,他才緩緩道:“我曾應允此地的大巫師,在此庇護金族十年。約定未滿,自當信守。”
言簡意賅,是他一貫的風格,卻道出了他滯留此地的緣由。
短暫的沉默再次降臨。
風吹過竹梢,發出沙沙的細響。陸雪琪微微側過身,清澈如寒潭的眼眸直視著張小凡的側臉,彷彿要穿透那層平靜的表象,探尋深埋的過往。
她的話語清晰而直接,如迴盪在這竹院中:“聽說碧瑤醒了。”
她緊緊盯著張小凡。
哪怕是最細微的肌肉牽動,眼神的閃躲,她都不願錯過。
這是她此行最想問的問題,也是橫亙在他們之間的冰山一角。
張小凡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一僵,但轉瞬即逝。
他依舊望著前方,連眼睫都未曾顫動一下,彷彿早已料到她會提及此事,聲音低沉而平穩,聽不出波瀾:“我知道,是此地的大巫師出手相救。”
陸雪琪並未就此打住,她向前半步,無形的壓力隨著她的靠近而瀰漫:“那你,為何不留在鬼王宗?”
鬼王宗有他牽腸掛肚、捨命相護之人,更有數年的根基。
留下,似乎是順理成章的選擇。
張小凡終於緩緩轉過身,正面迎向陸雪琪探究的目光。
他的眼神平靜無波,但深處彷彿沉澱著難以言喻的蒼茫。
他沉默了一息,彷彿在斟酌每一個字的重量:“道不同,不相為謀。”
這七個字,斬釘截鐵,道盡了他與鬼王宗理念的根本背離,這是他無法妥協的底線。
頓了頓,那平靜的面具似乎裂開一道細微的縫隙,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是釋然?是痛楚?抑或是難以言喻的疲憊?
他補充道,聲音輕了些,卻帶著塵埃落定般的沉重:“而且……碧瑤她已經將我忘記了。我離開,於我,於她,都好。”
“忘記”二字,輕飄飄的,卻承載著千斤重擔。
“都好”二字,更是包含了多少無奈、放手與自認為是最好的成全。
陽光落在他身上,卻驅不散那份刻骨的寂寥。
竹影搖曳,阿朵的搗藥聲依舊清脆,敲打著這凝固的空氣。
陸雪琪久久無言。
她看著張小凡,看著他將最深的痛楚和最重的抉擇,用如此平靜的語氣陳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