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教派的名字中雖然帶了一個‘倮’字,但並不是以‘倮蟲’為核心,為其伸張正義的意思。而是將‘倮蟲’視為迷途羔羊,現世蠹蟲,宣稱只有入教之人,才能得到教中神明的指引,透過奉獻自我來掙脫迷惘,淨化超脫。
若是有執迷不悟,不願入教者,那便是等同於是豬羊一類的無智牲畜,只配淪為倮教教徒豢養和使喚的牲口。
這種非黑即白的強硬教義,與推崇‘萬物皆為黃天子嗣,眾生都是兄弟姊妹’的太平教有著不可調和的衝突。
因此兩教在香火鎮內的關係勢同水火,麾下教徒時常爆發衝突,流血死人的血腥事件也出現過不少次。
若不是因為如今香火鎮裡還有一個‘主人’居中作為緩衝,這兩家恐怕早就已經撕破臉開打了。
不過這位‘主人’現在也到了自身難保的地步。
香火鎮當前的主祀教派,是儺教麾下的一個分支。
儺教歷史悠久,底蘊豐厚,是神道命途中的老牌強教,主祀香火鎮的年頭也不短。
但是近些年,位於內環的儺教總壇屢遭重創,教內上下一團亂麻,從內環到外環處處火起,根本就無暇顧及香火鎮的異動。
這就導致了香火鎮的這支儺教分支陷入了群龍無首的尷尬局面,只能眼睜睜看著另外兩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不斷坐大,一步步削弱自己的勢力,吞噬自己的教徒。
恐怕再過不了多久,這支儺教就要徹底丟掉香火鎮主祀的位置。
“這次魏愚主動跳出來跟我們談判,其目的無外乎就是為了給自己造勢,好在接下來和太平教爭奪香火鎮主祀的時候佔據名望優勢,更好的佈道收徒,擴張勢力。”
紅滿西笑道:“畢竟香火鎮可是正東道五環內的核心重鎮,其地位和重要性比起五仙鎮來說,有過之而無不及。一旦倮教坐上了香火鎮主祀的位置,就能將自己的影響力擴散到整個五環區域,為接下來的佈道發展提供巨大的便利。”
沈戎聞言不禁皺起了眉頭,問道:“以姜曌那陰損的性子,難道就這麼幹看著,沒做點什麼?”
“在你到之前,姜曌就已經來過了。”
紅滿西衝著沈戎笑問道:“你覺得他找我的目的是什麼?”
沈戎不假思索:“還能有什麼,只能是請您殺人。”
“對。”
紅滿西雙手負在身後,目光凝視著河對岸。
“一對同道的生死仇家,一個為了上位而冒險出頭,一個就躲在背後暗中插刀。咱們作為外人,則可以利用他們之間的嫌隙從而坐收漁利,是不是聽起來就很令人心動?”
沈戎聽出了紅滿西的話外之音,沉聲道:“您是覺得這裡面藏有貓膩?”
“如果出頭的那個人是傻子,那就沒有問題。不過魏愚在香火鎮內能跟姜曌打得有來有回,甚至在姜曌來之前,他就已經將主祀的儺教分支給架空了。能做出這樣事情的人,很難能讓人把他當成傻子。”
紅滿西平靜道:“所以我們暫且不把魏愚當成傻子來看待,那他肯定就預料到了姜曌會在暗中動手腳。這種情況下,你覺得他為什麼還有膽子來面對我?他憑什麼?”
沈戎心頭一跳,腦海中浮現出一種可能。
姜曌買兇殺人不過是故意放出的煙霧,真正的計劃是跟魏愚聯手,擊殺紅滿西。
沈戎還沒來得及說出自己的猜測,就聽紅滿西說道:“我已經派老二過河去找了魏愚,把姜曌來見我的事情告訴了他。”
沈戎聞言一愣,不解問道:“這麼做,豈不是在告訴他們,您已經看破了他們意圖?”
如果魏愚和姜曌真的沆瀣一氣,暗中勾結。
那符離謀一露臉,他們自然就能明白己方已經露餡了。
“我就是要告訴他們,別在老子面前玩這些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把戲,順便給他們再做一次選擇的機會。”
紅滿西面露冷笑:“要不然明天就算他們有錢能請下命途八位的神靈,也得死在二道黑河。”
河對面玩兒的手段不算高明,紅滿西的應對方式更是粗暴直接。
但是再給對面一次選擇的機會,這又是什麼意思?
沈戎絲毫不端著拿著,當即便把自己心頭的疑惑問了出來。
“當然是讓他們自己選,是繼續聯手合作,跟我一決生死。還是老老實實的重新出價,去買對方的項上人頭。”
紅滿西面露不屑道:“不過我覺得他們沒膽子選前者,至少姜曌沒有,要不然他不會想方設法挑動魏愚來出這個頭。”
紅滿西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抬手揉了揉眉心。
“小沈,我跟你說這些,就是想告訴你一件事,在神道命途的眼中,只有他們自己,其他人都是應該被砍掉腦袋,或者放火燒死的異教徒。”
“所以你以後要是碰上兩個出自不同教派的人勾肩搭背。不用懷疑,他們另一隻手裡肯定都揣著刀子。你只需要讓他們明白自己無利可圖,他們就會自行翻臉,根本不需要你動手。”
“對於神道命途而言,比起對付外人,他們更樂意害死自己的同道中人。”
“我記住了。”
沈戎鄭重點頭,邁步上前與紅滿西並肩而立,放眼看向河對岸。
與身後的冰天雪地不同,那裡雖然也有雪跡,但在月光的照映下,空中飄動的雪花明顯已經稀薄了太多,甚至已經能夠看到裸露的灘塗。
一河相隔,彷彿兩個迥異的天地。
“滿叔,您以前去過正東道嗎?”
“去過一次。”
紅滿西眉頭緊皺,眼神銳利,似乎想起了什麼令人作嘔的回憶。
“毛道惡,人道賊,神道邪神道的邪性與醜惡,是任何一個沒有親眼見過的人都無法想象的。”
“在正東道中,無教派歸屬的倮蟲是不允許隨意行走的。哪怕是拜入了教派的,也只能在自己教派所控制的教區中生活,若是不慎闖入了其他教派的地盤,就隨時有被殺的風險。”
“倮蟲們連選擇什麼信仰也不是自由的,而是取決於他們生存之地的主祀教派是哪一家。”
紅滿西的聲音冷的像是結上了冰碴子。
“有時候你一覺醒來,就會發現自己昨日還奉為無上至尊的神靈,就被打成了一文不值的土雞瓦狗,被人扔在陰溝裡,再覆上一層臭氣熏天的大糞。”
“還沒等你回過神來,新神仙的廟宇就在你住的村莊中央立了起來,而且比上一位神仙更加奢侈,更加闊氣。接著便有一群如狼似虎的異教徒衝進你的家裡,壓著你的脖子,鉗住你的手臂,將你拖到新神的法座之下,強迫你跪地磕頭。”
“城頭變幻神仙旗,你方唱罷我登場。短短一夜的時間,就足以改變一隻正東道倮蟲的世界。”
紅滿西冷笑道:“唯一不會發生變化的,就是無論新神還是舊仙,無論是金身還是泥胚,只要是坐在那座高臺上的玩意兒,它降下的第一道法旨,就是讓你向它奉獻出自己的一切。”
“無一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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