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時辰後,東廠提督換人的旨意正式下發,各部司都已知曉。
高拱書房。
只見高拱踱來踱去,雙眉緊鎖,在仔細回顧著這件事,眼底的波瀾掩蓋不住,他內心的紛亂和懊惱。
宦海沉浮多年,高拱敏銳的察覺到這件事情沒有那麼簡單,有幾個疑處。
其一:以馮保的心性,他自隆慶元年就接管東廠。
這六年來,東廠儼然已經成為他掌權作威的爪牙,怎會自陳請求去掉自己的掌印之位呢?
這裡面定然是小皇帝與李太后迫與輿論壓力,而不得不罷黜馮保的提督東廠之權。
這也倒算得上是個階段性的勝利,高拱長舒了一口氣。
不過,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自己的門生故舊去會極門彈劾,聽說是錦衣衛過去勸諫不成,反而還起了衝突。
自己門生程文、雒遵心情激動,先動手打了緹騎,然後錦衣衛氣不過,把他們抓進了詔獄之中。
各打了五十大板,現在也沒放出來。
然後,這件事情小皇帝起初並不知情,事後還嚴厲喝斥了朱希孝,將他罰俸了一個月。
這是真的嗎?
高拱猛地一拍桌子,心裡窩火,低聲吼道:“真是一派胡言,言官怎麼會先動手打人?”
這裡面有個奇怪之處,動手抓人是朱希孝的意思,還是小皇帝的意思?
很快,高拱就確定了答案,這定是那朱希孝這個廢物乾的好事!
小皇帝不過沖齡的年紀,怎會有如此馭人的手段!
不過這一切都不重要了,自己還有“殺手鐧”沒出。
殺手鐧自己已經思考了很多天,如若成功,不僅可以為大明永久除掉太監這一禍患,也能使內閣永掌大權!
想到這,高拱覺得有些飢餓,朝門外喊道:“高福,給老夫備些酒菜去,酒要那壺珍藏的!”
語音剛落,只聽門外便有人應諾了一聲。
趁著空暇的時候,高拱也在思考一會兒如何去寫這封奏疏。
這封奏疏必須得考慮全面,而且必須有“法以時遷,更法以趨時”的思想。
且得提高內閣之權,尤其是像那日的“中旨”事件,以後決不能再發生。
高拱正在思慮間,高福已經提了餐盒和一壺酒走了進來。
今日罷黜了馮保提督東廠之權,高拱心裡開心,自然也大有食慾。
只見他夾了一筷子菜送進口中,然後又倒了一盅酒。
這酒名叫“柏葉”是當初隆慶帝賞賜自己的,高拱一直捨不得喝。
酒過三旬後,藉著酒意,高拱腹稿已成。
他坐在書桌前,將內閣專用的筏紙平鋪開,拈起那根精緻的青毛毫筆,寫下去:
大學士高拱謹題……
寫完後,高拱又仔細拿起來讀了幾遍,見無差錯,才將心放下來。
起身推開窗戶,一看,見天色早已黑了下來,漫天星光,猶如黎明前的渴望。
高拱悶笑一聲,藉著月光,朝屋內走去。
過了一會兒,管家高福進來收拾剩菜剩飯,順便朝書桌瞅了一眼,見題本封面上寫著幾個字,這字跡蒼勁有力、剛柔相濟。
高福忍不住走近一瞧,不禁一個字一個字念出口:“《新政所急五事疏》。
…
乾清宮。
上次新調來的小太監張鯨,此時肌肉緊繃正跪在門外,等待著朱翊鈞的發話。
“怎麼,想明白了嗎?”
只聽裡面傳來一個稚嫩的聲音,不疾不徐,帶著恰當好處的疏離。
“回萬歲爺話,東廠上面只有一片天,那就是萬歲爺!”
說完,張鯨有些忐忑不安,今天聽說發生了不少大事兒,馮保自陳辭去東廠提督之位,會極門言官與錦衣衛動手,爾後就是一個大餅突然砸在自己頭上。
自己才調來乾清宮當差兩天,今天突然就被通知,自己就是下一任欽差總督東廠官校辦事太監。
幸福總是來的這麼突然,讓人措手不及。
然後就是皇帝深夜召見自己,但是自己來了,又不讓自己進。
讓自己跪在門外,好好想想東廠的職責是什麼,東廠上面是誰,以及東廠該聽誰的話。
這些問題都不難,是個傻子都知道,東廠上面就是皇帝,東廠只聽皇帝的話,但是張鯨覺得話從這位小皇帝嘴中說出就有些不對勁。
這位小皇帝早熟、聰慧的名聲早已經傳遍大內,宮中私下裡都議論,小皇帝與他的爺爺世宗皇帝相比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只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份兒。
張鯨跪在門外,想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進來吧”。
張鯨聞言,小心翼翼的走進來,只見屋內燈燭只亮了那麼幾盞,有著淡淡的無痕山茶香味。
藉著燈光,張鯨微微抬起頭瞥了一眼,只見朱翊鈞坐在御案旁,雙目微閉,手指輕敲著桌沿,翹著二郎腿,甚是慵懶。
“你剛剛說的不錯,從此以後,東廠就你掌印吧!但是”,朱翊鈞話鋒一轉:“自古以來,都是能者居之,機會朕給你了,就看你能不能把握的住了。”
雖然朱翊鈞語調平和,但他身居高位,說話間有著骨子裡的帝王的威嚴。”
“奴婢謹遵萬歲教誨。”張鯨恭敬的答道。
“你剛剛說東廠頭上只有朕這一片天?這話說的不錯,但是做起來難,馮保經營東廠六年,到處都是他的心腹,他的徒子徒孫可不是這樣認為,這事兒你也得去做了。”
張鯨聽出了朱翊鈞的話中話,說白了就是讓你把東廠凡是馮保的人都清除了,要將權力掌握在自己手中。
未等張鯨回答,朱翊鈞又繼續說道:“孟衝結黨懷欺,煽惑眾聽,欺君罔上,他倒是快活,死了尋求解脫,但是他的那些同黨絕不能輕饒,該殺的殺,該抄家的抄,你看得到辦!”
這相當於朱翊鈞讓張鯨交投名狀,給了你東廠,你是不是也得給朕撈點兒好處?
張鯨心中打起了鼓,皇上一向稱呼馮保為大伴,剛剛卻直呼其名,再加上皇上上次寫詩隱喻馮保宦官專權,是否心中早已對馮保不滿?
此刻又突然提拔自己提督東廠,倘若自己將這差事幹好了,日後馮保倒臺,自己豈不是能更進一步?”
想到這,張鯨心下大喜,剛要再拜感謝皇帝時,抬頭一看,剛剛還在御案旁坐著的朱翊鈞卻不知何時離去了。
張鯨再定睛一看,只見朱翊鈞的背影越來越遠,逐漸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之中。
張鯨恭恭敬敬的朝朱翊鈞離去的方向跪地拜道:“奴婢恭送皇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