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峰兄,你是準備將人調去淮安,還是就在蘇州就審?”
海瑞剛剛睡醒,就被梁夢龍叫到大廳,商議如何審訊罪員孫一正。
本來梁夢龍想等沈鯉和陳棟一起過來,三法司會審的。
但海瑞卻堅持,打鐵得趁熱,趁孫一正沒想明白時,就要給他突然襲擊。
梁夢龍早年就聽過海瑞備棺上書大罵嘉靖皇帝,又知此人不畏強權,對他一直都是欽佩不已。
因此為了拉近些關係,梁夢龍稱呼海瑞一句“剛峰兄”。
“就在蘇州吧,有梁巡撫坐鎮,放心些。”
梁夢龍神色微動,沒有再說話,點了點頭,吩咐一旁書辦領著海瑞去大牢。
海瑞身上帶有巡撫明令,又有巡撫衙門書辦帶路,進了蘇州大牢後一路通行無阻,走至關押的孫一正的那間牢房裡,獄卒說道:“海大人,罪員孫一正就關在這間房裡,請問大人是在牢房審案還是提審房?”
海瑞睨了獄卒一眼,冷聲答道:“提審房!”
…
蘇州大牢的提審房門口。
海瑞命牢獄督頭將孫一正從牢裡提來。
等候的同時,海瑞朝一旁的獄卒問道:“今日他吃過飯了嗎?”
獄卒答道:“一切都照您的吩咐,不曾給他端飯進來。”
海瑞點了點頭,眼神示意了下劉大鑌,後者立馬會意,替海瑞推開提審房大門,率先站了進去。
海瑞彎著腰緊隨其後,走了進去,環視著審訊房的四周環境。
孫一正還是披頭散髮,昨夜那身便服,身上帶有刑具,被一個獄卒領了進來。
孫一正甫一進門,立馬就與海瑞的目光對上了。
此刻他的眼中自然沒有了往日當應天知府那種居高臨下,可也並沒有待罪革員這時常有的恐懼和乞憐,灰暗卻平靜地望著海瑞。
海瑞本是個殺氣極重的人,這時目光中卻沒有應有的嚴歷,淳淳地望著孫一正。
孫一正見到他這種目光,眼睛稍微亮了些,轉瞬就將頭別了過去。
“把他的刑具去了吧!”
獄卒撇了撇嘴,一口否決:“這不合規矩!”
“依大明律,尚未定罪的革員,審訊時,可不帶刑具!”
獄卒置若罔聞,一旁的劉大鑌聞言將手用力在他肩膀上一按,後者立馬生疼的連連喊道:“爺,疼疼疼!”
“海大人的話,你沒有聽到嗎?”
“聽…聽到了!”
劉大鑌冷笑一聲,逐漸洩了力,獄卒一邊揉著自己肩膀,一邊不情願的給孫一正解開了手腳上的刑具。
海瑞睨了一眼獄卒,又說道:“給革員搬把椅子。”
那獄卒知道了海瑞脾氣,又見虎背熊腰的劉大鑌立在海瑞身前一側,不敢再多問幾句,連忙從外面搬了把椅子進來,搬到了桌案海瑞的對面。
海瑞皺了皺眉頭,說道:“你再搬過去點。不要對著大案,往東邊擺!”
為什麼要這樣做,自然也有海瑞的考量,他審訊犯人時,都喜歡與犯人面對面,這樣就可以時時刻刻捕捉到犯人的神情變化,以此來判斷他到底有沒有撒謊,還有一個好處就是可以用眼神、語氣來給犯人帶來壓迫感,以此來摧毀他的心理防線。
獄卒稍微愣了一下,隨後又趕緊將椅子往東邊搬了些。
海瑞看了看椅子上的位置,又說道:“再去搬把椅子放對面擺著。”
獄卒這時似乎明白了海瑞的意思,連忙又從牆邊搬過來另一把椅子,擺在了那把椅子的對面偏西的位置。
“你出去吧,把門關上。”海瑞支走了獄卒,這才從大案前走了過來,望了眼孫一正,手往自己對面的椅子一伸:“坐”。
海瑞這副客氣的態度是孫一正始料不及的,他瞅了眼海瑞,坐在了對面的椅子上。
而海瑞卻沒有立刻坐下,他朝劉大鑌吩咐道:“大鑌,將那個書辦叫進來!”
劉大鑌點了點頭,出門朝書辦大聲說道:“你,過來,到這邊給海大人錄口供。”
趁書辦去準備審問的工具時,海瑞率先開口道:“孫大人,這裡可還習慣否?”
孫一正似乎沒有聽見海瑞的問話,緊閉雙眼。
“你認識金學曾嗎?”
孫一正眉頭微微動了下,但還是沒有說話。
海瑞笑了笑,繼續說道:“我沒記錯的話,孫大人是嘉靖三十二年進士吧?”
孫一正依舊不語。
一旁的劉大鑌早已怒上心頭,緊握拳頭喝道:“海大人問你話,沒聽見嗎?回話!”
海瑞揮了揮手,笑道:“無妨!”
就這樣,雙方都沉寂了一陣,只聽見門“吱呀”一聲開了,那個書辦託著一個木盤,上面擺著一疊錄口供的紙、還有一隻硯盒和一支筆,悄悄走了進來,順手將門關上。
海瑞向主審官坐的那個大案一指;“你就坐在那裡記錄。”
書辦瞬間有些猶豫,雙手一攤,委屈道:“大人,這不合規矩吧”
“哪有那麼多規矩,在這裡我的規矩就是規矩!”海瑞大手一揮,喝道:“坐過去記錄就是,出了什麼事情,有我擔著!”
書辦無奈,只好老老實實走到大案前,把椅子拖到一旁,屁股挨著邊坐下,拿起了筆。
海瑞滿意的點了點頭,這才提起官袍坐在孫一正的對面,
正如海瑞剛剛所說那樣,孫一正是嘉靖三十二年的進士。二十多年了,從翰林院放知縣,升知州便幹了十幾年,後面有了貴人才一路青雲,當上了封疆大吏,最後又擔任應天巡撫,從九品芝麻官到三品大員,大明的官場都有些什麼規矩,什麼隱秘,孫一正他能不知道嗎?
本來以為今日自己被海瑞提審,會遭到他的冷嘲熱諷,雷霆斥辱,但是沒想到這個時候作為欽差的海瑞,卻沒有羞辱他,從一進門開始對自己都是以禮相待。
但是自己畢竟也是摸過天階,當過一地父母官的人,如今突然成為了階下囚,秉著文人的志氣風骨,不會輕而易舉的就會服從海瑞。
海瑞卻不以為意,他緊盯著孫一正,語氣溫和地說道:孫大人,如今你是革員,我不能再以職務相稱你,你還嘉靖三十二年中過進士,可我只中過舉人,也不能以年誼相稱,而且你現在朝廷還沒有給你定罪,我也不好直呼其名。
下面我問你,就不稱呼了,怎麼樣?”
孫一正一直閉著眼睛,此刻卻緩緩睜開雙眼,望向了這個傳聞中的青天大老爺。
他感受到了這個人從裡到外透出來的一身正氣,也立刻悟到了什麼才是真正的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