罩在朦朧月色裡的南京城,除了極少數秦淮河畔的雕簷映日,畫棟飛雲的酒樓,紅帷絃歌不絕之外。
大街小巷已是一片寂靜之意,偶爾傳來一兩聲狗吠貓叫,穿過屋脊飛簷,在夜色中遠遠地盪開,更讓人感到南京的肅穆。
此時此刻,孫一正還沒有入睡。
他在後院中擺了一桌酒席,獨自酌飲,不禁回首自己這半生宦海沉浮。
從中進士到出任地方小縣再到封建大吏,該走的路,他沒有少走一步。
若不是貪圖虛名,急功近利,憑藉自己的努力,或許也能等到進北京六部的那一天。
可如今說什麼都晚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今日巡撫梁夢龍已經到達南直隸,自己也是該上路了!
孫一正抬頭望去,但見浮雲掩月,幽邃的夜空,讓人感到陣陣淒涼意。
一襲涼風吹來,夾帶著一股酒香味,孫一正豪飲一杯,唱道:“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探虎穴兮入蛟宮,仰天呼氣兮成白虹!”
唱罷,孫一正隨手提起身邊的油桶,往院子裡灑油。
後院住著孫府一個老僕,也許是他聽到了唱聲,披了件衫子,顫顫巍巍地走了出來。
只見孫一正站在院子裡,披著頭髮,一邊朝地下灑油,一邊又唱道:“庭空客散人歸後,
畫堂半掩珠簾。
林風淅淅夜厭厭,
小樓新月,回首自纖纖。
春光鎮在人空老,
新愁往恨何窮。
金刀力困起還慵,
一聲羌笛,驚起醉怡容。”
灑完油,孫一正將那隻桶向院牆邊一扔,正要掏出火石,卻聽一滿帶沙啞的聲音喊道:“老爺!”
漆黑夜晚,孫一正猛地聽到一道聲音,頭皮都嚇的炸了起來,他回頭望去,只見是一個老駝背。
這處後院與自己的府宅雖相隔不遠,但是並不相連,自打他出任應天知府以來,已經有好長時間沒有去過這處後院。
因此並不知道後院裡還住著人,此時突然出來一人,屬實將他嚇的不輕。
“你是誰?”
孫一正點亮一處院子裡的燈籠,定精一看,眼前這個老頭大約有著六十多歲的年紀,瘦骨嶙峋,頭部覆蓋著銀絲,前額和眼角的皺紋很重。
“老爺,我是老楊頭啊!”
“老楊頭?老楊頭…”
孫一正嘴裡不斷嘀咕著這個名字,在腦海裡使勁搜刮關於他的記憶,但是一時半會兒只覺得熟悉,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你有何事?”
“老爺,你是否遇到了麻煩?”
“你怎麼知道?”
孫一正頓時警覺了起來,他狐疑的問道。
老楊頭仰天長嘆一聲,說道:“這麼多年,老爺不算這次的話,來過這個後院共有兩次,一次是老爺擔任楚地巡撫,一次是嚴黨南下巡鹽。”
提到這,孫一正似乎想起來些,那兩次如同今日一樣,都是自己人生命運的轉折點。
不同的是,前兩次都是上升期,今日卻是自己的死期。
“哦,看來你呆這兒已經很久了,你是我的僕人嗎?”
“是的!”
“我給你些銀子,你走吧,不要呆在這裡了!”
老楊頭似乎並不在意孫一正說的銀子,而是心急如焚的問道:“老爺遇到了什麼麻煩?”
孫一正苦笑一聲:“如今我是朝廷的欽犯,已經是離死期不遠了!”
“那老爺為何還不快逃?呆在這裡做甚?”
“逃,往哪逃?能逃得了嗎?”孫一正滿飲了一杯,哈哈大笑起來。
隨後,又指了指院門以及牆外,對老楊頭說道:“你現在就出去看看,外面都是官府的人,他們已經佈下了天羅地網,今日就是大羅金仙來了,也休想出去!”
孫一正又酌飲了一杯,繼續唱道:“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老爺只要你想走,甭說這幾個捕快,就是再來些,小人也能應付!就算突圍不出去,小人還知道一條地道,直通城外!”
“你?”孫一正面露驚訝。
“對,就是我!”小人年少時曾在少林學過一些拳腳,說著拿起桌子上的一個酒壺,用力一捏,那隻銅酒壺竟然直接變了形狀。
“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那地道在哪裡?”
老楊頭只道是孫一正有逃跑的意思,興沖沖答道:“就在小人屋裡!
卻不料孫一正又笑道:“我已經走不了啦,我走了,只會死更多人!”
說完,從身上掏出火石擦燃了火絨,往地上一扔,只聽“嘭”的一聲,火光大起,迅速燃燒了起來。
“老爺!”
孫一正沒有理會老楊頭,呆呆的站在火邊,火光將他的臉照得通紅,而此刻他的眼睛和心卻是如水一樣冰冷。
老楊頭急忙飛奔一旁,撈起來一桶井水就要滅火。
“住手!”
老楊頭竟然沒有聽從孫一正的話,徑直將水澆在火光中。
此時,只聽院門外喊聲大作,不少人跑逛著,大聲嚷鬧:“著火了,著火了!”
老楊頭一看火勢已經蔓延了起來,一桶水難以澆滅,他急著就要衝進火圈中,去營救孫一正。
卻聽見孫一正怒目圓睜喊道:“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