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頓了頓,目光灼灼地看著張四維,說道:“我打算上疏為元輔辯白,不知鳳磐兄可願聯名?”
王錫爵此時尚未察覺出來張四維是故作糊塗,他只知道前幾個月他倆尚且一起聯手彈劾了當時還是內閣首輔的高拱,所以他心中篤定張四維是個不怕事兒的主,這也是他深夜造訪的一個原因。
張四維一看王錫爵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而且這番話是正中下懷,其實近來國戚勳貴走動頻繁,他家本來就是做生意的龍頭,人脈資源自然廣,他早已得到了風聲,這些人準備聯名上奏一起彈劾張居正。
王希烈一個區區禮部侍郎敢公堂上明目張膽的彈劾當朝首輔,這要不就是他瘋了要不就是有後臺給他撐腰!
顯然後者是更有說服力的。
當張四維聽說這個訊息後,浮現在他腦海裡第一件事兒就是上疏替張居正說話,只是他並非與王錫爵一樣是為國家大事著想,他想的是這樣就可以巴結張居正,賣張居正一個人情。
說實話,他還是很感謝當初張居正向皇帝上書推薦自己入閣參贊機務的,自己本就是進士出身,又主持了《世宗實錄》修撰,早已資序已齊,自當可以入閣輔政。
要不是高鬍子一再出爾反爾,從中作梗,舉薦了那個書呆子呂調陽,如今內閣值房裡,次輔的位子上坐的應該是自己!
每當想到這裡,張四維就憤恨不已,忍不住大罵幾句高拱。
等張居正登頂內閣首輔之後,張四維一直想巴結張居正,就是沒有正當來由。
眼下可謂是老天開眼,機會主動送上了門,張居正既然可以上疏推薦過自己一次,那就說明還能推薦自己第二次!
多年的宦海沉浮和家裡長年經商的經驗告訴張四維,馬上朝堂上就有一波風暴將會席捲張居正,若是這個時候自己能站出來替他說話,這無疑是雪中送炭。
張四維見火侯一到,放下酒杯,臉上故意露出深思熟慮後的神情,緩緩道:“元馭兄,一番忠義之心,令人欽佩。既然是為國為民之舉,我又豈能袖手旁觀?”
他站起身來,在花廳裡踱了兩步,突然轉身道:“不過,此事還需從長計議。王希烈今日之舉,絕非一時衝動。據我所知,前幾日武清伯府上賓客盈門,吏部左侍郎魏學曾的心腹也頻頻出入......”
王錫爵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鳳磐兄竟也注意到了這些?”
“不瞞你啊,元馭,”張四維壓低聲音,“我張家在山西有些產業,往來商賈時常帶來些訊息。
張四維意味深長地看了王錫爵一眼,“聽說南直隸那邊,高鬍子的舊門生與江南豪紳來往也甚是頻繁!”
張四維家的生意,王錫爵還是有所耳聞的,張家家大業大,晉商商會的影響力在全國也是首屈一指。
因此張四維說這些,自然是有信服力的。
王錫爵聞言答道:“如此說來,這次彈劾背後......”
“正是那高鬍子餘黨與勳貴聯手。”張四維斬釘截鐵地接過話頭
“他們這是要借京營之事,動搖元輔地位,阻撓新政推行。”
他重新坐下,給王錫爵斟滿酒:“元馭,這聯名上疏之事,我願附議。不過......”他略作停頓,“奏疏該如何寫,還需仔細斟酌。”
王錫爵大喜,自己果然沒有看錯人!他立馬會意,從袖中取出一份草稿說道:“鳳磐兄請看,這是我擬的奏疏大意。重點在於闡明京營裁撤的必要性,以及元輔為國為民的一片赤誠。”
張四維接過草稿,藉著燭光細看。他越看眉頭皺得越緊,最後搖頭道:“元馭兄,恕我直言,這樣寫恐怕不妥。”
“哦?“王錫爵疑惑道:“有何不妥?”
張四維指點著文稿說道:“太過直白,若只談京營之事,反而顯得我們心虛。不如......不如從國本說起,先論元輔推新政之利,再談京營裁撤之必要。最後,不妨收集一下王希烈與魏學曾的把柄,然後將他倆這個禍害一併彈劾了!我就不信這兩個哼哈二將跟了高鬍子這麼多年,他倆能幹淨的很?”
王錫爵聽後頓時恍然大悟:“還是鳳磐兄高明!打蛇打七寸,如此既為元輔正名,又能借他倆敲打那些別有用心之人。”
張四維微微一笑:“元馭兄過獎了。這樣,明日一早我就命人將奏疏重新擬好,咱們聯名呈上。”
王錫爵起身鄭重一揖:“有鳳磐兄相助,此事必成。在下代天下蒼生,先行謝過了。”
張四維連忙扶住他:“元馭兄你言重了。我雖不才,卻也知忠君報國之理。”他頓了頓,意味深長地補充道,“更何況,元輔對我有知遇之恩。”
兩人相視一笑,心照不宣。
“如此甚好!有鳳磐兄相助,此事必成。”王錫爵舉起酒杯笑道:“來,為朝廷新政,乾一杯!”
張四維也舉杯相碰,心中卻在盤算:給張居正寫的信,該如何措辭才能既表忠心,又不顯得太過諂媚......”
送走王錫爵後,張四維立即命人備好筆墨。他親自執筆,在燈下奮筆疾書。寫到關鍵處,他忽然停筆,對侍立一旁的弟弟張四教道:“明日一早,你親自去張大學士府,將這封信交給張江陵。”
張四教驚訝道:“兄長,不是說要與王大人聯名上疏嗎?為何還要......”
張四維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聯名上疏是明面上的。這封信,才是關鍵中的關鍵。”
他繼續揮毫,心中暗想:張居正啊張居正,這次我張四維雪中送炭,你總該記得我的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