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恰恰相反。
樓玉雪已經麻木了。
她根本沒有任何生氣的情緒,反而在陳逸拿走二十九萬兩銀子後,她很快恢復冷靜。
分析境況,判斷利弊,做出應對。
樓玉雪不僅提前撤出春雨樓,還將手下人都打散安排妥當。
包括隱衛,以及明月樓的部分人。
便連白虎衛閣主和金旗官交代的兩樁事之一,她也做完——殺了蕭東辰。
直至入夜,她方才放鬆一些,來到康寧街上。
此刻已近申時,天光昏暗。
即便因為臨近中秋,康寧街上早早佈置了彩燈,在這陰雨天氣裡,燭火依然黯淡。
更不消說臨近的曲池邊上了。
唯有幾座沿著池邊而建的涼亭裡,有一盞盞紅色燈籠照亮。
遠遠看去,一片朦朦朧朧。
往常時候,夜幕降臨,幾處涼亭最是熱鬧,是那些才子佳人私會去處。
今晚卻鮮少看到人影。
彷彿一夜之間,大家都有了更好的去處。
樓玉雪看著遠處的曲池,確定四下無人後,方才悄無聲息的走進一座涼亭。
樓玉雪此刻不再是往日妖豔的裙子旗袍,而是換上了一身粗布衣裳,頭上刻意挽了一個髮髻,臉上也抹了些桐油。
普通的農家婦人打扮。
便是熟悉她身份的人,看到她現在模樣,怕也是認不出來。
待到將亭子一側的邊座擦拭乾淨,樓玉雪靠坐其中,目光看著那片被雨水驚擾的池水。
啪嗒啪嗒聲響,不絕於耳。
嘈雜之處,反倒讓她心神寧靜,思索著未來之事。
連日來發生的一切也如浮光掠影般,在樓玉雪眼前一一顯現:
最初,灰狼聯絡鷂鷹,因蕭驚鴻和山族互市合建之事,欲要火燒三鎮夏糧。
鷂鷹不得已答應下來。
她,雌虎,隨之介入。
她本打算藉助黑牙和明月樓,接應鷂鷹手下,降低損失。
陰差陽錯間,黑牙接到一樁買賣,蜀州某個大族出價三萬兩黃金,同樣為了三鎮夏糧而去。
她得到訊息,思慮再三,便謀劃了個一石四鳥計策。
一為灰狼。
二為銀錢。
三為接應鷂鷹手下鐵旗官。
四為讓蕭家亂起,牽動蜀州,一併暫緩互市建造進度。
那麼,這個計劃是在什麼時候出現漏洞的呢?
樓玉雪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劉五”。
不僅因為“劉五”來得突兀。
或者也不算突兀,用“蹊蹺”二字更合適。
因為“刀狂”柳浪是先“劉五”一步找到黑牙提出的火燒三鎮夏糧的買賣。
“所以劉五原本不打算出手,跟那位金主一樣只想坐收漁翁之利。”
“但在得知那金主所在後,他也開始了自己的謀劃,算計劉文,算計我……不。”
樓玉雪眼眸清冷的搖搖頭。
“他最初的目標沒有我,他應該是在算計黑牙的那筆錢,而我恰巧是最接近那筆銀錢的人。”
想到這裡,她心中生出兩個疑問。
“他為何算計蕭東辰?”
“是他通知了蕭驚鴻?”
樓玉雪在解決蕭東辰時,已經瞭解事情經過,得知劉五除了冒充黑牙接近劉文外,還冒充劉文近侍接近蕭東辰。
並且,劉五還用三十萬兩銀子取得蕭東辰的信任,騙他簽字畫押。
“所以他昨晚所說,並不都是假的。”
“他的確得了劉文的銀子,卻是為了引蕭東辰上鉤,之後他把那封信連同劉文屍體留給了蕭驚鴻……”
樓玉雪一頓,皺眉自語:“銀子最後也落在了蕭家。”
話音剛落,她腦中靈光一現。
頓時將一切都串聯到了一起。
“所以是劉五通知的蕭驚鴻,讓她提前有了防備。”
“那筆銀子也是他特意留給蕭家的。”
“所以他是——蕭家人?!”
樓玉雪臉上浮現一抹驚疑,愕然。
“他若是蕭家人為何算計蕭東辰,除非……他知道灰狼身份和打算……”
“不過,蕭家二房的心思人盡皆知,打掉蕭東辰也有可能。”
“而老侯爺不知情,怕也是他的算計,是為了讓我等麻痺大意吧?”
“因為他真正的殺招都在蜀州城外,在蕭驚鴻身上……”
想通這些,樓玉雪臉色越發複雜。
她突然意識到昨晚“劉五”說過自己是蕭家人。
只是那時候她所知有限,直到此刻方才想通一切。
這讓她很是沮喪。
更讓她沮喪的是——她就算知道了“劉五”所做的一切,還是不清楚他是誰。
蕭家暗衛?
蕭家旁支?
都有可能。
唯獨不會是蕭家大房。
“蕭婉兒和蕭驚鴻都是女兒身,蕭無戈年幼,蕭懸槊身殘,大房這幾個人都不可能是劉五。”
“剩下的能跟大房沾邊的就是雛鳥了,呵,他一個文弱書生,且還被鷂鷹盯著,根本不可能是劉五。”
思來想去。
樓玉雪推斷那“劉五”應該是蕭家旁支中人,或者親近蕭家的蜀州其他世家大族之人。
“不管你是誰,這次我一定把你找出來關進內獄!”
便在這時,一陣車軌聲音遠遠傳來。
咕嚕咕嚕的聲音,打破雨夜寧靜,直直停在不遠處的康寧街上。
樓玉雪循聲看去。
兩道倩影相繼走下馬車。
為首那一位容貌不俗,鳳釵黛玉,眉眼清麗。
另一位則是丫鬟打扮,穿著一身鵝黃色的布裙,手上提著兩柄長劍。
正是崔清梧和她的丫鬟環兒。
兩人聯袂來到涼亭。
崔清梧抬了抬手,環兒便撐著油紙傘一言不發的守在亭子外面。
崔清梧打量著樓玉雪,嘴角勾起一抹笑容,說:
“這次輸得很慘啊,雌虎。”
樓玉雪起身看著她,平淡說道:“我人在這兒,何談得上輸?”
“即便我等為此受到些影響,鷂鷹遠遁,灰狼身死,你就能置身事外?”
言下之意——他們同為待在蜀州的銀旗官,閣主要罰,也會一視同仁。
崔清梧依舊笑著:“我的事情昨天已經做完,影響可有可無。”
“倒是你,這次銀錢沒落多少,還被人點了春雨樓,若不是你跑得快,現在已經被蕭驚鴻堵在樓裡了。”
“我的人折損不大。”
“鷂鷹呢?”
樓玉雪聞言,語氣生硬的說道:“他那邊任務已經完成,折損再多人手,也不會受大人責罰。”
崔清梧不置可否的問:“所以這次就只損失了些銀錢?二十九萬兩?”
樓玉雪抿了抿嘴,雖是已經被打擊得麻木了,但想到劉五那個混蛋,她仍然心中暗恨。
沉默片刻。
“我今天找你,不是為了聽你嘲笑。”
崔清梧似笑非笑的看著她:“說說看,找我何事?”
“西城那邊的邪魔外道已經被蕭驚鴻清掃一空,明月樓新的長老過來前,再難有氣候,所以我需要你幫我找個地方安身。”
“你是在求我?”
“崔清梧,別逼我……”
不等樓玉雪說完,崔清梧話鋒一轉說道:“這個忙,我可以幫。”
“但我有個條件。”
樓玉雪壓住火氣,“說!”
崔清梧笑著說:“在我離開蜀州前,你要幫我做三件事。”
樓玉雪眉頭不自覺的皺了一下:“你還想做什麼?”
“這次你私自前來蜀州,閣主和金旗官大人已經有所不滿,再待下去,你就不怕閣主問罪?”
崔清梧笑容收斂一些,“那是我的事,與你無關。”
“再說了,就算他們不滿,又能拿我怎麼樣?”
樓玉雪聞言一頓,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說道:“你的條件我可以答應,但不能與任務相沖。”
“當然。”
“畢竟白虎衛裡誰不知你雌虎鐵面無私,一心效忠閣主?”
“哼!”
樓玉雪冷哼一聲側過頭看向曲池,不去理會她的譏諷。
“稍後我會視蕭劉兩家境況,將這裡發生的事傳給大人,在大人回信之前,你我都不能再有動作。”
“放心,我可不像你那麼在意蜀州之事。”
“那你來蜀州為了什麼?為了幫助陳雲帆?”
崔清梧笑意盈盈的看著她,“你猜?”
聞言,樓玉雪眼前頓時浮現那張可惡的臉,語氣生硬的說:
“隨你吧,別忘了答應我的事,記得最好是在城北。”
“哦?”
“……城南和城西近段時間都有蕭家暗衛盯梢,城東距離蕭家太遠。”
解釋一句,樓玉雪轉身就走。
崔清梧看著她走遠,方才輕笑一聲,招來環兒撐傘,坐回馬車。
環兒看了看四周,便駕著馬車一路向南,前往聽雨軒。
“小姐,那人太不識趣了。”
“的確有些,不過……算了,你明日記得在康寧街盤個店。”
“店?”
“不好讓她太過清閒。”
崔清梧看著車外夜雨,心情算的上不錯。
別看她先前對樓玉雪多有嘲諷,實際上她對樓玉雪的能力很認可,否則也不會提出那個條件。
只是認可歸認可,樓玉雪那女人一心效忠閣主,太過死板。
她不得不防。
待馬車駛出康寧街。
曲池邊上的草叢裡,一道黑影悄然浮現。
昏黃的燈籠光暈照亮他的身影,隱約能看到他瘦長臉型、瘦高身形。
赫然是跟隨陳雲帆的侍衛,寧雨。
“崔小姐和隱衛也有牽連?”
“得趕緊稟報公子……”
……
亥時四刻。
聽雨軒。
中院廂房內,春瑩站在窗邊,打量著後院方向,清秀面容上浮現幾分思索。
寧雨恭敬的站在她身側,靜靜等待。
片刻後。
春瑩回過神來,笑著說:“雨哥先去歇著吧,我去尋公子,將此事告訴他。”
寧雨微微躬身,“有勞春瑩姑娘。”
春瑩點點頭,辭別他便腳步輕盈的來到深處的一間廂房。
她看了看正抱著被子酣睡的陳雲帆,想了想便轉身打來一盆溫水。
用毛巾溼透後,她方才來到床榻邊上,輕柔的用毛巾擦拭陳雲帆的雙眼,嘴裡小聲道:
“公子,醒一醒……”
陳雲帆似有所覺的翻了個身,迷迷糊糊的問道:“何事打擾本公子?”
春瑩無奈,只得一邊按著他的肩膀,一邊說道:“公子,白日裡的事情有眉目了。”
“火燒三鎮夏糧的事,乃是隱衛在幕後策劃,明月樓那幫邪魔只是在外面接應。”
“哦。”
“另外劉家那邊也有異動,您前些時候見過劉文公子,已經一天沒露面了。”
“嗯。”
眼見陳雲帆不為所動,春瑩遲疑道:“再有就是崔小姐,剛剛與白虎衛銀旗官雌虎碰過面。”
“崔清梧?”
陳雲帆緩緩坐起身來,揉著眼睛看向她問:“崔清梧與隱衛雌虎見面說了些什麼?”
春瑩見他沒有動怒,心下鬆了口氣,回道:“聽寧哥說,那雌虎想請崔小姐幫忙安身。”
“她答應了?”
“應該是答應了,還提了個條件,說是要讓雌虎幫她做三件事。”
陳雲帆聞言又躺了回去,不過並未繼續睡,而是靠著枕頭懶洋洋的問:
“還有呢?”
春瑩接著便將寧雨所聽所看一一講述出來,“大致這些。”
陳雲帆打了個哈欠,“她身為清河崔家的小姐,與白虎衛有聯絡倒也正常。”
“她只要沒摻和進三鎮夏糧被燒之事就成。”
略一停頓,他看向春瑩問:“蕭家那邊呢?”
“也有訊息傳出。”
“二房蕭東辰自殺身亡,蕭望等人被老侯爺趕出蜀州,欲前往廣越府。”
陳雲帆微愣,訝然道:“蕭東辰死了?”
“嗯,蕭家並未封鎖訊息,不過也沒有傳出他因何自殺。”
“這可奇了。”
“昨日一早,那蕭東辰還將他手裡一樁功績轉送給我,這樣費盡心思討好我的人怎會自殺?”
春瑩想了想道:“會不會是蕭東辰與三鎮夏糧被襲有關?”
陳雲帆咧嘴笑了:“那他死得不冤。”
“一早我就看出蕭家二房跟老侯爺有嫌隙,沒想到那蕭東辰膽子這麼大。”
“不,應該說他是蠢。”
“蕭家屹立大魏朝兩百年,即便現在境況不好,但老侯爺還在世。”
“二房跳得這麼歡,純粹是在找死。”
春瑩聞言點點頭,接著說道:“公子,還有一件事。”
“蕭驚鴻今日帶人屠了城西的三教九流後,並未回蕭家,而是直接離開了府城。”
陳雲帆思索道:“蕭驚鴻應是回互市那邊。”
“春瑩也是這般猜測。”
“此番三鎮夏糧損失不大,老侯爺待在府城足夠應付,再加上出手之人都已掃清……”
沒等她說完,陳雲帆搖頭道:“這只是其一。”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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