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驚鴻不在府城,便可讓某些人投鼠忌器。”
春瑩反應過來,“您是說,蕭家為了防備一朝覆滅,特意讓蕭驚鴻待在互市那邊?”
“是啊,一旦蕭家內部有大變故發生,蕭驚鴻便可調集三鎮兵馬,那個時候呵呵……”
說到這裡,陳雲帆看著窗外落雨,讚歎道:“真不知是誰在背後給蕭家出謀劃策。”
“興許這次蕭家能夠化險為夷,也是仰仗他。”
春瑩眼眸微動:“前些時候,孫長明一直待在蕭家,會不會是他?”
“你一白衣相,怎會不知蕭家有哪些老狐狸?”
“公子說笑,奴婢這白衣相僅是初出茅廬。”
“那就回去問問,蕭家現在內憂外患,卻還能逢凶化吉,必定有高人在。”
春瑩點了點頭,“奴婢稍後便寫信回去。”
哪知陳雲帆斜睨她道:“我是讓你回去,離開蜀州。”
“……公子,您若對奴婢不滿大可直說。”
“連蕭驚鴻一直待在外面的緣由都看不透,你也算是白衣相?”
“你不會以為蕭驚鴻在外只是為了躲我逸弟?”
春瑩張張嘴,“我,我……”
眼見她吃癟,陳雲帆哈哈笑了起來,“你上當了吧?”
“我瞎說的你也信?”
春瑩略有憋悶看著他,不明白他口中“瞎說”指的是哪句話。
在她想來,蕭驚鴻待在互市那裡,的確能夠跟老侯爺互為犄角,制衡四方。
一些兵書上也寫得明明白白,叫“犄角之勢”。
“公子,您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陳雲帆笑聲一頓,嘟囔一句無趣,便翻身躺下:“趕緊走,本公子要歇息了。”
“你……”
“怎麼,要給我暖被窩?”
“不,不是……”
春瑩落荒而逃。
待聽到關門聲,陳雲帆睜開眼睛,看著床榻一角暗自嘀咕不已。
明明先前蕭家腹背受敵,竟還能破壞隱衛謀劃,硬生生回了一口氣。
這下那些想等著蕭家傾倒的人要難受了。
想到這裡,陳雲帆嘖嘖兩聲重新閉上眼睛。
但很快,他又猛地睜大,“他孃的,壞了。”
“若是蕭家情勢越來越好,那本公子先前提醒逸弟的那些話,豈不是……豈不是都成了廢話?”
“那以後我還不得被他笑話死?”
陳雲帆嘟嘟囔囔兩句不行,打定主意要找個機會補救補救。
“中秋?”
“本公子在蜀州孤苦伶仃一個人,想來逸弟應是不忍心的……”
……
與此同時,緊鄰布政使司衙門的一座宅子內。
劉彧在堂中走來走去,時不時抬起頭看看屋外夜幕。
神色間難掩焦急。
旁邊的太師椅上,一位身著黑色便服的中年人,正端著青花瓷茶盞抿著。
滋,滋。
許是被他喝茶的聲音吵到,劉彧被他吵得腳步一頓,皺眉道:
“劉洪布政使大人,您是真不擔心劉文侄兒的安危?”
黑衣中年人——蜀州布政使司左布政使劉洪,放下茶盞笑著說:
“二哥,文兒這麼大的人了,偶爾夜不歸宿實屬正常,有何可擔心的?”
“尋常時候我倒是可以不擔心,但你看現在是什麼時候?”
“定遠軍三座邊鎮遭遇夜襲,鐵壁鎮夏糧被燒,這個節骨眼兒上,文兒不見了,他……”
看劉彧停頓下來,劉洪那張國字臉上露出些許認真的問:
“二哥擔心此事與文兒有關?”
“或者,你知道些什麼?”
劉彧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方才嘆氣道:“前日裡文兒從賬上取了三十萬兩銀票。”
劉洪微微皺眉,問道:“二哥,這麼大的事你不早說?”
劉彧欲言又止的說:“我,我這不是以為文兒取銀錢是為了在蜀州拓展杏林齋嗎?”
“可我已經問過昭雪,文兒一整天都沒露面,幾間早已看好位置的鋪面也沒見他過去。”
“三弟,你說文兒會不會……會不會已經落在蕭家手裡?”
劉洪思索片刻,沉聲道:“若是如此,你我就等著老侯爺登門質問吧。”
“這……”
不等劉彧開口,門外便傳來一陣腳步聲。
接著劉昭雪匆匆而來,見到兩人後行禮道:“二叔,三叔,方才蕭家遞來一封拜帖。”
劉彧跟劉洪對視一眼,心說怕什麼來什麼。
劉彧想著上前接過那封拜帖,開啟一看,臉色頓時大變。
他趕忙將拜帖遞給一旁劉洪,說:“老侯爺明日一早要親自前來,點名要見你我二人。”
劉洪掃了一眼,便將拜帖放在桌上,不再言語。
劉彧見狀,不由得急道:“都到這時候了,你有話不妨直說。”
劉昭雪看了看兩人神色,意識到應是出事了,臉上不免露出些許認真。
難道跟二哥有關?
劉洪沒有理會二人目光,一邊敲著扶手,一邊低著頭說道:
“事已至此,著急無用,想一想如何應對吧。”
相比劉彧、劉昭雪,他在蜀州耕耘多年,對蕭家對老侯爺都有了解。
深知那位老侯爺現在憋著一口氣,手裡也攥著一把刀,就看哪個不長眼的往刀口上撞了。
因而先前劉敬身死時,他即便知道兇手不是萬家藥堂的護院,也是借坡下驢,免得夾在中間裡外不是人。
但這次不同啊。
劉洪想到這裡,臉上不怒自威,深吸一口氣道:
“二哥,你即刻啟程回返荊州,留昭雪一人在此即可。”
劉彧愣道:“這,這是為何?”
劉洪看了他一眼,“二哥,你比我更瞭解劉文品性,理應清楚他能做出火燒三鎮糧草的蠢事。”
“何況老侯爺親自前來,你不明白他的來意?”
劉昭雪看了眼猶豫的劉洪,輕聲道:“二叔,這次老侯爺遞了拜帖……”
拜帖!
劉彧反應過來,“他,他是來問罪的?”
劉洪點了點頭,“只能是如此,若非得到確切的證據,蕭老爺子不會親自前來,何況他還提前遞來了拜帖?”
“你何曾見過一位侯爺這麼有禮數了?”
劉彧聞言愣愣地坐到旁邊椅子上,臉上神色變幻不定,低聲道:“先禮後兵……”
“所以你讓我回荊州是要我拉來救兵?”
劉洪瞪了他一眼,“我是讓二哥避一避,免得你被老侯爺激怒,給了他用兵機會!”
劉彧張了張嘴,明白過來:“那你……不,那文兒怎麼辦?大哥一定會問。”
“你先回去,待我與老侯爺會面後,自會去信給大哥解釋。”
劉洪說完,輕輕嘆了口氣:“只希望文兒沒事,否則……”
否則,他家老大必然不會善罷甘休。
劉昭雪自也清楚這一點,美眸看了看劉洪,順勢落在劉彧身上。
“也罷,我這就出城回返荊州……”
沒過多久。
劉昭雪隻身回返康寧街的宅子裡,站在窗前看著外面的落雨,眉頭緊鎖。
“他當真落在蕭家手裡?”
身側一道聲音陰惻惻的回道:“也可能已經死了吧。”
劉昭雪側頭看去,語氣平靜的說:“若是他真死了,反倒壞事。”
燕拂沙走出陰影,來到她身側,問:“為何?”
“死得蹊蹺,家裡多想,到時候只會牽連更多的人。哪怕是我,也逃不脫干係。”
“這樣啊……那我是不是要暫時隱藏起來?”
劉昭雪微微頷首,“先等等看吧,興許二哥只是躲起來了。”
不過想也不可能。
先前劉文走得神神秘秘,明顯是在謀劃些什麼。
而且他還從賬上支了三十萬兩銀子。
劉昭雪思索片刻,轉而問道:“那件事查得怎麼樣了?”
燕拂沙看了她一眼,笑著反問道:“昭雪姑娘確定那人有問題?”
“我今日查了他來到蜀州後的所作所為,不過是個行事孟浪的書生而已。”
“即便他寫了一手好字,受到貴雲書院看重,應也沒什麼特別。”
劉昭雪聞言一頓,腦海中不免浮現白天跟陳逸會面時的景象。
她不可能看錯——陳逸絕對不簡單。
“總之你先幫我盯緊他,一旦有所發現,立馬報給我。”
“好吧,我再去查檢視。”
“不過這次,昭雪姑娘可不能再阻止我出手試探他了。”
“隨你……”
……
翌日一早。
天光放亮。
陳逸起床穿衣,方才從小蝶那裡得知時辰已是過了卯時。
“這麼晚了啊。”
昨天他在得知蕭驚鴻離開蜀州後,便早早睡下。
畢竟前些天忙忙碌碌耗費心神,放鬆下來後,難免有些睏倦。
小蝶幫他整理好衣領,笑著說:“姑爺,我看您睡得太沉,就沒叫醒您。”
陳逸點點頭,看了看窗外陰雨,問道:“今日府裡有什麼新鮮事兒?”
小蝶知道他要問什麼,像是早有準備般,嘰嘰喳喳講述道:
“姑爺,您絕對猜不到發生了何事。”
“今天一大早,老爺就帶人出府,說是前往布政使司去見劉布政使大人。”
陳逸微微頷首,心說這也不算新鮮。
蕭東辰身死,明月樓和西城邪魔被蕭驚鴻掃清,火燒三鎮的“主謀”除了那些金主不被蕭家所知,就剩下荊州劉家。
這時候老太爺前去找劉洪攤牌,不算稀奇。
接著他就聽小蝶說:“而且您知道嗎?老爺出門前穿上了那套鎧甲。”
陳逸一愣,“什麼鎧甲?”
“就是老爺南征婆溼娑國,驅逐蠻族時所穿的那套戰甲,可惜小蝶出去的晚,沒有得見老爺穿著戰甲的風姿。”
呵。
陳逸心裡暗笑一聲,這老太爺應是憋太久了。
甫一過去找劉家攤牌,就這麼大的陣仗,這是打算先來個下馬威啊。
估摸著劉洪那位二品大員看到這陣勢,十分底氣也得去掉三成。
所幸這次蕭家佔理,手裡還有劉文屍首,三十萬兩銀錢和蕭東辰簽字畫押的書信,想必應是能夠讓劉家低頭。
想著,陳逸正要開口閒扯幾句,就見眼前飄過兩行大字:
[機緣+4。]
[評:定遠侯蕭遠登門質問蜀州布政使劉洪,迫使劉洪致歉,一併請聖上裁定。
人未至,聲未聽,場面未見,機緣天降而不取,乃生性憊懶之徒。]
陳逸眼神一凝:“……”
昨晚他還是睡早了,錯過了一場好戲。
不過轉念一想。
他即便提前看到這則情報,怕也很難跟老太爺一同前往布政使司。
“算了,此事告一段落,結果是好的就成。”
雖說還有一個“金主”有待解決,但是三鎮夏糧沒多少損失,蕭家短時間內境況總歸得到了緩解。
陳逸想著,便帶著小蝶來到書房,一邊吩咐她去喚來馬車,一邊收拾那些字帖。
“另外,你回來的時候去一趟,問問大姐有哪些長輩需要準備節禮。”
小蝶應是離開。
陳逸收拾好字帖,盤算了下,“貴雲書院的幾位應也要送一份禮物,嶽明先生、卓英先生等人。”
隨後他取出紙筆列了個單子,打算幫蕭驚鴻準備節禮時,一併購買。
哪知沒過多久。
不僅小蝶回來了,蕭婉兒也聞訊趕來,手裡還拿著一本藍面冊子。
陳逸打量一眼,見她神色並無異常,顯然沒有受到昨日蕭東辰身死的事的影響。
“大姐怎麼有閒過來?”
蕭婉兒面上笑容依舊溫和,問道:“我聽說妹夫要去採買節禮?”
陳逸笑著說:“夫人昨日臨走前交代,讓我幫她準備好。”
蕭婉兒笑容微頓,繼而點頭道:“我也要準備一些,一起吧。”
陳逸自是不會拒絕,抱起那一摞字帖,跟在她身後一併離開春荷園。
待吩咐小蝶等人看好蕭無戈後,蕭婉兒和陳逸坐上馬車。
駕車的仍是謝停雲和沈畫棠這對師姐妹。
待馬車離開蕭府,蕭婉兒方才開口道:“妹夫聽說昨日府裡的事了嗎?”
陳逸嗯了一聲,“聽說了,令人惋惜。”
許是他的語氣太過隨意,蕭婉兒不由問道:“妹夫在惋惜什麼?”
“惋惜……惋惜東辰叔死得其所吧。”
蕭婉兒一愣,反應過來後,嗔怪的白了他一眼。
“畢竟是長輩,不好這麼說的。”
陳逸自是點頭,轉而問道:“昨日出了那麼大的事,大姐如何看法?”
蕭婉兒聞言臉上微有幾分異樣,“我,我能做的就是安撫二爺爺一家。”
“他們?”
“嗯,昨日爺爺讓他們離開蜀州,還,還說要將東辰叔從族譜除名,二爺爺病倒了。”
陳逸聽完的第一反應就是活了個該,但看了看蕭婉兒神色,便也正色道:
“生死有命,想必東辰叔泉下有知,也能理解老太爺的做法。”
蕭婉兒輕輕點頭,“軍務大事,爺爺和驚鴻定奪便好,何況他做了那般壞事。”
“我只是有些感嘆,父親還在的時候,二叔和東辰叔他們都算和諧,家裡也是。”
“沒想到……”
聽著她講述過往,陳逸多少能夠理解她的心情。
無關對錯,無關背叛與否,只論關係而言,蕭東辰和二房身上畢竟流著蕭家血脈。
落得今日田地,蕭婉兒有些感傷在所難免。
至於陳逸……
他親手造成現在這個結果,自然是沒什麼感覺。
並且,若是他早知道另一位金主底細,說不得這次棋局還能下得再大一些。
正要開口寬慰幾句,陳逸驀地聽到車外傳來一道低沉沙啞的聲音:
“蜀州,還是老樣子。”
“記得上一次前來,還是驚鴻將軍大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