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後攻克濟陰,只用了四五天。
卻出濟陰,沿濟水東北而上,過乘氏,便入東平郡界。
再經雷澤縣境,眼前豁然開朗,系是一片浩瀚的水域,波光粼粼。深冬時節,水勢雖稍斂,依舊橫無際涯,蘆花勝雪,寒水蒼茫。水鳥掠過灰濛濛的天空,鳴聲清越。澤畔泥濘的灘塗與黃白的葦蕩間,水道縱橫,舟楫難行。正是上古九澤之一,鉅野澤,亦名大野澤、廣野澤。
在這鉅野澤西北岸,約居澤之南北正中處,緊鄰水岸,距雷澤縣城百餘里外,矗立著一座城池,則便是東平郡治所鄆城縣的縣城。
李靖攻克濟陰縣城的當日,鄆城城外,一支兵馬剛築好營地。
鄆城東側原本距鉅野澤四五十里,然經開皇十八年、大業七年等黃河決堤,洪水經濮水、濟水注入大野澤,湖面隨之擴張,——早先大野澤雖已不小,南北二三百里、東西百餘里,如今侵佔了澤邊的大片田地,卻更擴至週迴五百餘里,鄆城東部與澤岸的距離也因此拉近,現下不過三二十里。城東這一帶由是多湖泊、沼澤與溼地,不便築營。城北亦受洪水與鉅野澤的影響,湖泊、草澤密佈,同樣不適駐軍。故此,這支兵馬的營地主要築在城西、南兩面。
這支兵馬,正是高曦所率攻取東平的漢軍。
則為何李靖已攻克濟陰,高曦部卻才剛在鄆城的縣城外紮營?
緣由很簡單,東平郡的徐圓朗,守禦之策與孟海公大不相同。孟海公系將全軍收縮於濟陰城,徐圓朗的部曲更多,僅在東平的兵力,老兵、新兵合計便有一萬四五千,遂其採取的是節節抵抗之法。先以鄆城外圍城垣消耗漢軍兵力,再集精銳據守鄆城。
因而,高曦率部進入東平郡後,並未直趨鄆城,而是先攻下了鄆城西側的甄城縣城,肅清了此地守軍。乃到此際,才兵至鄆城城下。甄城縣位於東平郡與東郡交界處,是進入東平的必經之地,不先殲滅此處守軍,便會留有後顧之憂。
李靖攻克濟陰縣城、擒獲孟海公是在當日之午時前後。
高曦部在鄆城西、南兩面營地築就之時是在這天的下午。
營築成後未幾,城西主營的望樓上,十餘吏、將隨高曦登臨,一同觀望鄆城內外的守備情形。
但見東邊煙波浩渺的鉅野澤之畔,一城聳立,城高三丈,外為丈餘寬的護城河環繞城郭。護城河再外數里,城西、城南,各有營寨,寨前皆深壕鹿角,戒備森嚴。城頭旌旗招展,拍杆、投石車錯落置放,垛口後守卒持矛警戒。往城門處眺,可見城西、城南,皆設甕城。
較之濟陰縣城,鄆城的城牆明顯要新得多。
這座城牆確是近年新築。大業七年黃河水患,洪水注入鉅野澤後倒灌入了鄆城城中,城郭半沒,水深丈餘,夯土城牆因浸泡坍塌近半。當時郡府、縣寺只得在城西北高地臨時修築土堡辦公,待洪水退去,才徵用民夫,重新建起了如今的鄆城城牆。
徐圓朗能在東平郡起事,直接原因,固是楊廣大興土木、三徵高句麗,不恤民力,但黃河水患淹沒了大量良田,又洪水裹挾的泥沙富含鹽鹼,即便退去後,也致使周邊萬頃良田盡成鹵地,減產嚴重,而楊廣為徵調遼東軍糧,仍強徵賦稅,引發百姓棄地逃亡,實在沒法生活卻也是一個原因,或言之,是直接的導火索。此外,水患過後的河堤修繕,及鄆城城牆的重建,也算是個原因。重建就得動用兵力,百姓早已生計無著,還要被迫服勞役,這不是豈有此理?
眺望著鄆城縣城的防備,從在高曦身邊的一個文吏撫須嘆道:“焉不知山河之固,在德不在險乎?昔年水患肆虐,民不聊生,郡府不思撫卹,反強徵饑民,重築此城,其所為者,防民亂也。於今城雖得新築,據者卻是誰人?防賊而城反為賊得,可堪嗟嘆!”
卻是諸吏、將一邊與高曦觀望城防,一邊議論,正是說到了鄆城城牆新建此事。
說話這吏年約四旬,清癯儒雅,三縷長鬚隨風輕拂,是取河內時所降之新鄉令蕭繡。
改制後,他被任為了高曦此衛軍的長史。
另一人介面笑道:“據者卻是誰人,長史這還用問麼?管他誰築的城,也管他現據者誰人,不出旬日,卻必插上我大漢旗幟!”
他豪氣干雲,引得諸人大笑。卻甄城的徐圓朗部守軍,約三千餘人,兩三日的功夫就攻了下來,不可謂不迅捷,乃是諸將、高曦部全軍上下,現皆是士氣高昂。
高曦輕咳了聲。
諸人趕緊止下笑聲,視線齊注於他的後背。
高曦沒有回頭,仍是扶著欄杆,望著鄆城縣城,說道:“城系新築,堅壁深溝,西、南兩營亦堅。探報城內外的守卒共計上萬。又昨夜斥候急報,公等皆知,任城之徐師順引兵數千,已在來援鄆城的路上。此城能否速下,實不敢言。公等切勿因甄城小勝,便即驕矜失態。”
與李靖的“初出茅廬”不同,高曦是漢軍的宿將了,又改制之後,他這一衛軍的將校,頗多他舊日在府兵中的袍澤,故他在他部中的威望甚高。
加上他治軍素來軍紀嚴明,一語既出,諸將盡是收起笑臉,躬身叉手,肅穆應諾。
特別剛才接腔蕭繡此人,尤是自責請罪,說道:“末將一時忘形,請大將軍責罰!必不敢輕敵!”這將身形健碩,三十來歲,有點羅圈腿,這是常年騎馬造成的結果,名叫獨孤曷,也是高曦此前在府兵時的袍澤,時任騎兵校尉,現任高曦部中的車騎將軍,統帶騎兵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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