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有人告訴他,打仗是這樣的場面,他說什麼都不會喝那鍋裡的米粥,他寧願繼續忍飢挨餓。
吳安終於咬開了紙筒,開始往鳥銃的引藥鍋裝藥。
他想要吞嚥口水,卻發覺口中無津。
吳安的心中越發的恐懼,他想要轉頭,想要看看周圍的情況。
但是就在吳安下定決心想要轉頭之時,武長風冰冷的聲音在他的耳畔已是響起。
“臨戰對敵,佈陣已定,移足回頭,行伍擁擠,稀密不均者,立斬!”
吳安猛得打了一激靈,渾身上下猶如觸電一般僵了下來,甚至連雙腿也不敢再抖了。
吳安現在開始感到了炎熱,額頭之上也滲出了大量的汗珠,他已經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完成裝填,甚至不確定是否遺漏了某些步驟,一切都彷彿在恍惚之中機械地完成。
而當他端好鳥銃之時,他聽到流寇的陣中小鼓猛然作響。
“咚!咚!咚!”
緊接著,緊接著,兩百多人發出的山呼海嘯般的喊殺聲,猶如洶湧的浪潮,從前方轟然席捲而來,與之相伴的,還有那震耳欲聾的腳步聲。
“殺啊!!!”
黑壓壓的流寇已是高舉著兵刃蜂擁而來,他們剛進入百步的距離不久,便已經開始發起了衝鋒。
“臨陣對敵,無令放銃者,立斬!”
軍陣之中,武長風冰冷的聲音再度響起。
不知道為何,哪怕是在山呼海嘯般的喊殺聲之下,武長風的聲音卻仍舊是清晰可聞。
吳安端舉著鳥銃,並沒有平舉,而是銃口斜向上方,他的手心手背早已浸滿了汗水,但在未收到上官下達“舉銃”命令之前,他根本不敢擅自將銃口放下。
前方那黑壓壓的浪潮已是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近的吳安已經能夠看到最前面那些人的衣服了。
最前面的饑民大多都是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甚至還有人連上衣都沒有穿。
但是軍中仍然沒有傳來“舉銃”的軍令,吳安握著鳥銃的雙手不住的顫抖,他端著鳥銃,緊咬著牙關。
軍法不允許偏頭,他也不敢閉眼,只能是定定的看著前方。
八十步、七十步、六十步!
黑壓壓的流寇猶如洶湧的潮水一般席捲而來,那些衣衫襤褸的饑民,狀若癲狂,個個臉色漲得通紅,一邊瘋狂地向前湧來,一邊聲嘶力竭地怒吼著,想要驅散著心中的恐懼。
兩軍相距六十步,這個距離,已經是相當近的距離,距離接戰只剩下了十數秒的時間。
而吳安此時也聽到那他一直等待的軍令。
“舉銃!!!”
武長風軍令與火槍兵心跳共振。
吳安放平了手中的鳥銃,扣住了扳機,屏氣凝神看向前方。
他們手中的武器也皆是五八門,有人手持菜刀,有人拿著木矛,有人握著鋤頭,甚至還有人僅僅拿著一根木棍。
吳安心中猛然一震,他驚異地察覺到,那些流寇的臉上,同樣寫滿了恐懼——原來,他們也和自己一樣害怕!
當發現對面也在害怕,甚至比他還要害怕的多時,吳安的心中又接連猛跳了幾下,原本存在在他心中的恐懼頓時消散了許多。
“放!”
武長風怒吼聲傳入了他的耳中,吳安緊咬著牙關,猛地扣下了扳機。
火蛇狂舞,鉛雨破空。
銃槍齊鳴,震耳欲聾的排銃聲音,火光和煙霧同時浮現。
“砰!砰!砰!!!”
火藥被引燃,陡然化作豔麗奪目的紅色火焰和濃重嗆人的白煙。
巨大的衝擊力推動著炮管中的彈丸,細小的彈丸在飛出炮口之後,帶著駭人的尖嘯聲,如同一顆顆奪命的流星,呼嘯而去,彷彿連整個世界都為之黯淡失色。
那駭人的尖嘯聲,瞬間壓過了金鼓的轟鳴聲,也蓋過了一切的人聲。
彈丸猶如密集的雨點,呈扇形飛射向前,輕而易舉地穿透了最前排饑民那乾瘦如柴的身體。
彈丸穿透皮肉如撕草紙。
六十步的距離,就是穿著甲冑,也難以抵擋鳥銃所射出的鉛彈,更何況是人脆弱的身體。
耳畔是連綿不絕的銃槍聲,在升騰而起的硝煙之中,吳安清楚看到,前排飢兵如麥稈般齊刷刷折斷,後隊踩著同伴的腸肚繼續衝鋒。
被他瞄準的,那個舉著糞叉流寇在地上蜷成蝦米,捂著肚子,倒在地上翻滾,痛苦的慘嚎著。
慘嚎聲刺得人耳膜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