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別高大山後,牛車碾過覆著冰稜的公路往西而行。
拐過彎道時,河灣處幾間土坯房的輪廓在暮色中愈發清晰。
牆根下蹲著的漢子們裹著破棉襖,目光隨著牛車移動,應該就是望風的了。
“買還是賣?”離得最近的漢子問。
“換點緊缺貨。”
漢子眯起眼:“進去吧,這幾天查的嚴,昨兒聯防隊還剛抬走倆,聽見喊聲就趕緊跑。”
兩人繞過牆根,穿過三條覆雪的窄巷,黑市的熱鬧氣息突然撲面而來。
比起上次,這裡簡直像被捅開的蜂巢。
煤油燈在竹篾棚下明明滅滅,有人蹲在地上用搪瓷缸子換紅薯幹,有人舉著件帶補丁的的確良襯衫跟人討價還價。
牆角蜷縮著抱孩子的女人,警惕的目光掃過每一張生面孔。
“怎麼這麼多人?”
陳青山很驚訝,“這人比咱們上次來的時候多了有幾倍吧?咱們公社有這麼多人嗎?”
“應該是縣城那幫貨底子全擠過來了。”
鐵蛋縮著脖子避開迎面走來的背柴人,跟陳青山解釋道。
“剛才那人不是說了嗎?最近查的嚴。黑市就是這樣,縣城查的嚴,他們就搬到鄉下來,等風頭過去再搬回去。”
“這兒估計有好幾個公社加上縣城的黑市販子,這麼多人也不奇怪。”
陳青山沒搭話,目光掃過各攤位:
有的貨攤上擺著平時見不到的鋁鍋、尼龍襪,甚至碼得整整齊齊的玻璃罐頭——那是禁賣的水果黃桃罐頭,在供銷社都買不到。
“人越多,魚越雜。”
陳青山露出了笑容,這對他來說是個好訊息。
人多意味著自己更容易找到能搞來油布的人。
“走,咱們先去找吳良看看。”
鐵蛋點了點頭,隨後在前面帶路。
一路上,陳青山見到各種形形色色的面孔,都覺得自己不像是在逛黑市,而是在趕大集。
來到吳良的馬鵬子前,鐵蛋踢了踢桌子。
隨後從桌底下鑽出個瘦高個,頭髮油得能照見人影,正是吳良。
他叼著根麥穗,懶洋洋地掃了兩人一眼,目光最後落在陳青山的石膏胳膊上:“喲,這不是打虎的陳大英雄嗎?咋的,您這大佛也來我這兒小廟,有何貴幹?”
陳青山翻了個白眼,沒搭理他——這人還是跟以前一樣說話不中聽。
“少廢話。”鐵蛋往桌上撒了點水果糖。
“問你點事兒。”
吳良捻起糖紙,指尖在糖塊上蹭了蹭:“鐵蛋子,不是哥哥說,上次那熊肉的事兒,我可還沒忘呢……”
他忽然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顆牙的齒縫。
“不過看在這糖的份上,說吧,要啥?”
“油布。”陳青山直截了當地說。
吳良挑眉:“油布?你們要那玩意兒幹啥?”
“管你啥事兒?老子蓋房!你有還是沒有?”
吳良往火裡吐了口唾沫:“嘖嘖嘖……說話這麼衝幹啥。”
“你管得著嗎?”
陳青山實在不耐煩,往後退了半步,“給句痛快話,能不能搞到?搞不到我就找別人去了,現在可不缺人。”
吳良盯著他的眼睛,忽然笑了,靠回椅背翹起二郎腿:“當然能。不過先說好了——”
他伸出三根手指,“三成抽頭,現金結算。”
陳青山點了點頭,“沒問題,我要二十卷。”
“二十卷?!”
吳良差點被嗆到,“你他媽要開油布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