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貨!”趙德貴氣急敗壞,轉頭對張立本道:“領導,這人嘴硬,不肯說!”
張立本推了推磨花的眼鏡,“高大山同志,我最後一次問你,你真的不肯說嗎?”
高大山無力的笑了笑,深吸一口氣,胸腔裡翻湧的不只是寒氣,還有股滾燙的血勁。
“我……沒啥可說的……”
張立本皺起眉頭,鋼筆尖在筆記本上敲出急促的點:“高大山同志,包庇反革命分子也是現行反革命罪,你想清楚——”
“我沒什麼清楚不清楚的。”
高大山突然打斷他,帶著慷慨的從容。
“批鬥會還是勞改營,都隨便你們吧。”
張立本看著他,沒再說什麼,甩了甩手。
“帶走。”
話音落下,兩名幹事拿起麻繩剛要上前捆起高大山。
“幹部同志們,”一道帶著喘息的聲音劃破凝滯的空氣,“你們抓錯人了。”
所有人轉頭望去。
陳青山正從化雪的土路上大步走來。
趙德貴的眼睛猛地瞪大,像被踩了尾巴的狗般竄出去半步:“領導!就是他!這小子天天在屯子裡煽風點火,說公社的統購統銷政策是‘喝老百姓的血’,還帶人進山打狼——”
“不用你來說。”
陳青山抬手打斷他,聲音平靜,“肉就是我給大夥發的。”
“畢竟除了我,咱屯子也沒人有這個能力——上個月給公社送的那頭熊,不也是我扛下山的麼?”
張立本的鏡片突然閃過一絲光,他認出了陳青山:“你就是上次來公社送胸肉的那個小同志?”
“沒錯,是我。”
陳青山走上前,站到高大山身邊,肩並肩迎著寒風。
他看見高大山攥緊的拳頭在發抖,拍了拍他的肩膀。
剛才的一切陳青山都看在眼裡,高大山直到最後也沒有出賣他,這讓陳青山很是欣慰。
“肉是我一個人打的,也是我一個人發的。”
陳青山直視張立本,撥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凝成堅定的線。
張立本對於這個居然主動投案的小夥子也有一絲敬佩。
來到這個屯子之後的所見所聞他都看在眼裡,他也是個人,只是站在這個立場,屁股決定腦袋,他也不能做什麼。
“你不知道這行為是錯的?”他動了一絲惻隱。
“不,我知道。”陳青山卻沒有接受他的好意,盯著旁邊的趙德貴。
“我知道私分集體資產不對,但您看看這些鄉親——我總不能看著村支書不幹實事,人被活活餓死吧?”
趙德貴的臉漲成豬肝色:“你、你這是詭辯!破壞統購統銷政策就是犯罪——”
“趙支書這麼關心政策,”陳青山打斷他,目光像把刀剜過趙德貴閃躲的眼神。
“怎麼沒把公社發的救濟糧全分給鄉親們?打算留著給您孫子做滿月酒嗎?”
趙德貴看到張立本看向自己,心裡頓時發虛。
但張立本暫時沒有理會他,他盯著陳青山胸前磨破的補丁,又看看高大山緊抿的嘴唇,忽然問:“你明知道承認了要被抓,為什麼還要站出來?”
“因為總得有人說實話。”陳青山笑了笑,“總不能讓一心護著鄉親的人,反倒被自己人背後捅刀子吧?”
他特意加重了“自己人”三個字,目光掃過躲在陰影裡的村民。
人們紛紛躲開陳青山的目光,曬穀場陷入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