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糧的場面比過年殺豬還要熱鬧。
周廣林站在牛車的車轅上,手裡攥著從公社帶來的鐵皮喇叭,扯著嗓子喊:“按生產隊的花名冊排好隊!老弱病殘在前頭——”
話沒說完,幾個漢子已經扒著麻袋縫往下摳玉米粒。
金黃的顆粒滾落在雪地上,立刻被蹲在地上的婆娘撿進破搪瓷缸裡。
幾個民兵在場維持著秩序,但卻只是杯水車薪,只是一遍遍喊:“別搶!按人頭都有份!”
陳青山靠在老槐樹下,看著這場面既無奈又心酸。
牛車上的返銷糧堆得像小山,即便已經保證了每個人都能分到,可對於餓怕了的村民來說,還是隻有拿到手裡才算踏實,擠破頭也要搶。
“青山哥!”
鐵蛋擠開人群衝過來,眼眶通紅地捶他肩膀:“哥,你可算回來了!俺們都以為……”
話沒說完就梗住了,低頭抹了把眼角。
陳青山淡然一笑:“想什麼呢?我能出事?”
“對了,我不在這麼久,你跟人家知青有沒有進展啊?吃上嘴子沒?”
“沒。”
話音未落,旁邊又傳來喊聲:“青山!”
王炮頭領著劉老三、張獵戶幾個漢子擠過來。
劉老三吊著個眼角,伸手戳了戳陳青山的新藍布衣裳:“嘿,青山兄弟這派頭,比公社幹部還精神!咋的,在公社天天吃細糧?”
張獵戶照著他後腦勺拍了一巴掌:“別沒正形,青山帶糧回來可是救了全屯子的命。”
王炮頭卻盯著陳青山手裡的牛皮紙袋,好奇的問:“青山,到底是咋回事?我可從沒見過被捆走的人還能囫圇著回來。”
他看向旁邊的糧車,“你這趟去公社,人回來不說,還能帶著糧食回來?”
陳青山從紙袋裡掏出兩張蓋著紅印章的紙。
一張是專區批的《打獵隊許可證明》,另一張是地委印發的《生產自救先進典型簡報》。
“就靠這個。馬主任要的是簡報上的豆腐塊,說咱們屯子‘響應主席號召,開展生產自救’,打獵隊也算‘農業輔助生產’。”
劉老三湊過來瞅了眼,咧嘴笑:“那咱們以後進山打獵,再也不用躲躲藏藏了?”
王炮頭卻沒笑,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青山,這事兒靠譜嗎?萬一上邊變了卦……”
陳青山拍了拍他肩膀:“炮兒爺,現在地委正抓‘生產自救典型’,馬主任想往上爬,咱們想吃飽飯,各取所需罷了。”
“等熬過這茬冬荒,誰還盯著咱們打獵那點油水?”
說話間,分糧的隊伍已經往前挪了幾丈。
周廣林舉著算盤,正在給王老四家稱糧食:“六口人,一老三小兩壯勞力,總共八升玉米,記好了!”
“別搶別搶!都有……”
陳青山望著人群裡那些熟悉的面孔——半個月前還砸他家門,罵他家的漢子,現在正陪著笑臉幫李綵鳳遞麻布袋;
曾經朝大姐陳雪梅吐唾沫的婆娘,此刻正親的像是一家。
人性的複雜在糧食麵前攤開了底牌,卻也在溫飽的希望裡露出了柔軟。
“敘舊的話留著晚上說,”
陳青山朝幾人揚了揚手,“快去排隊分糧食吧,這種事幾年才能遇上一回。”
眾人鬨笑著應下,提起麻袋瓢盆往人堆裡擠。
唯獨高大山,卻還靠在樹幹上,臉色陰沉得像冰。
等人群散了些,陳青山走到他身邊:“大山哥,咋不去領糧?你娘還等著呢。”
高大山盯著遠處搶糧的人群,鼻孔裡哼出一口白氣:“跟他們為伍?哼!”
“一群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孃的人,自己做過的事自己全忘了,現在見著糧食就舔著臉笑,這幫人……”
經過上次一事,如今的高大山對於眾人徹底心灰意冷。
陳青山聞言,望向正在分糧的眾人。
幾個已經分到糧食的人,也沒有離開,而是蹲在地上撿滾落的玉米。
每撿到一粒就仔細揣進懷裡,抬頭看見陳青山,慌忙站起來想打招呼。
隨後又不好意思地搓搓手。
“大山哥,你可是要當大隊支書的人,你這樣的想法,那也就離趙德貴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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