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山轉過頭去,眼裡燒著怒火:“我後悔了。”
“我當初是想著自己能為他們好,但我現在後悔了,我當不了,這群人太讓人寒心了。”
“青山,我就不明白,你咋還能對他們笑?當初他們咋對你的,咋對你家人的,你都忘了?”
陳青山望著漫天飛雪裡忙碌的身影,笑了笑,“沒忘。”
“那大山哥你還記不記得,那時候我問你大夥是好人還是壞人,你說是好人。”
“現在他們是壞人!”高大山梗著脖子,“我看透他們了,自私、貪婪、沒骨氣——”
“那是他們變了嗎?”陳青山打斷他。
“是我看透了!”
“那你現在再看他們,像壞人嗎?”
高大山望向眾人,一時語塞了。
“他們不是壞人,”陳青山輕聲說,“他們只是餓怕了。”
“餓到極點的時候,人會把尊嚴、臉面都嚼吧嚼吧嚥進肚子裡,只為了多換半勺吃的。”
他轉頭看著高大山,目光灼灼,“你罵他們自私、卑鄙,可你想過沒有,他們這輩子有多少時候能吃飽飯?”
“難道你應該要求一群一直受壓迫的人,有氣節嗎?”
“還是說,讓一個人每天累死累活在冰天雪地裡刨凍土,回家還要看著孩子餓得啃樹皮,再跟他講骨氣?
“這本身就是強人所難。”
“每天拼盡全力的勞累,卻連最基本的溫飽都解決不了,他們根本沒有去思考其他問題的時間。”
對於這些,陳青山最清楚。
他前世在勞改營蹲了六年,他清楚的知道飢餓和苦難能消磨乾淨人心中的高尚,即使這個人是聖人。
高大山不說話了,喉結滾動著。
陳青山繼續道:“其實大夥的底色都是淳樸,只是迫於生存,不得不學會狡猾,學會撒謊。都是為了生存,都是為了吃飽飯。”
“咱們不能指望一群被飢餓磨平了稜角的人,還能挺直腰桿做人。”
“他們道歉也好,討好也罷,不過是想在這冰天雪地裡多活一天。”
他忽然面向高大山,問:“大山哥,你讀過主席的詩嗎?”
高大山連連點頭,眼中閃過一絲光,“雖然俺認識的字不多,但主席的詩我聽過不少!還有會背的。不過,突然說這個幹什麼?”
“沒什麼,只是突然想起來,主席今年十一月剛創作了一首。”
說著,陳青山撿起一根木棍,“我寫給你看。”
很快,雪地上便出現了兩首詩。
高大山撓著頭,“青山,這看起來是兩首詩啊。”
“對。”陳青山用木棍指著說。
“一首是郭沫若郭老發表在《人民日報》上的《七律·看〈孫悟空三打白骨精〉》。”
“另一首,是主席在看過郭老寫的之後又創作的。”
“大山哥你看,郭老寫‘千刀當剮唐僧肉’。”
“可主席說‘僧是愚氓猶可訓,妖為鬼蜮必成災’。”
高大山湊過去,粗糲的手指在“愚氓”二字上劃過:“青山,你是說咱屯子裡的人……就像唐僧?”
“對。”
陳青山點了點頭,解釋道:“郭老的詩裡帶著火氣,全是對唐僧愚昧、自私的火氣。”
“但主席卻說唐僧固然可恨,但是該教不該殺,這正是主席的偉大之處。”
“大山哥,你能明白吧?”
高大山眼裡閃過一絲透亮,盯著雪地上的詩句,喃喃念起。
“一從大地起風雷,便有精生白骨堆。”
“僧是愚氓猶可訓,妖為鬼蜮必成災。”
“金猴奮起千鈞棒,玉宇澄清萬里埃。”
“今日歡呼孫大聖,只緣妖霧又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