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嘆了一口氣,端起茶盞。
忽見廊下一個身影閃過。
“那是誰?”
桂香探頭看了一眼,道:“是丁媽媽,方才從外面回來呢,該是從大廚房打水回來,這一地都是水,奴婢這就去叫她弄乾淨。”
景鴻院就兩個粗使婆子,王媽媽負責燒火灑掃等雜事,丁媽媽負責漿洗與抬水。
燕驚瀾不是苛待下人的人,叫住了桂香,囑咐道:“天寒地凍的,你叫丁媽媽到王媽媽那邊暖暖身子再幹活。”
“是。”
燕驚瀾愛喝茶,王媽媽便有半日是守在小廚房灶上燒水,小廚房從不關門,見丁媽媽進來,她便讓出一個位來,遞了個火鉗子給她:“你來,看見炭火要熄了,你就夾出來,換一塊進去。”
丁媽媽好奇地盯著角落裡那一堆黑漆漆的東西:“那是什麼?”
“煙煤。你這老東西上回偷偷躲出去喝酒了吧?難怪小姐上回叫人過來弄這煙煤,你不在呢。我跟你講,咱們小姐本事大得很呢,她隨便弄了弄,這有毒的煙煤一下子就變得無毒了。”
“真的哩?”丁媽媽問。“怎麼弄得?”
“就石灰和煙煤混在一起,雞蛋殼也行,用水攪和攪和,晾乾就行了。”王媽媽嘴巴快,有什麼說什麼。
又過了幾日。
燕驚瀾命蘭香拿著從前景鴻院私庫的單子,去老夫人那邊要了兩匹布回來,其中一匹是她母親珍藏已久的織金錦。
這織金錦乃用真金拉成細細的金絲線,與蠶絲捻成一股,再讓手最巧的織娘織成布。
千金難尋。
“去叫陳媽媽過來,讓她看看能不能做身衣裳。”
燕驚瀾等了好一會兒,桂香才帶著陳媽媽回來,她一眼便看見陳媽媽衣服下襬的水漬和被泡皺的手指頭。
到景鴻院這半個多月,陳媽媽什麼活兒都不用幹,只需要動動嘴皮子教半夏和忍冬如何描線刺繡,卻能拿一等婆子的月例,總覺得自己虧欠了大小姐,平日裡想盡千方百計去尋些活兒來做。
這不,丁媽媽推說有事,讓她洗衣服,她便立刻應允了。
“蘭香,去拿香膏來。”燕驚瀾指使蘭香拿來香膏,捏著陳媽媽的手,挖了一大塊香膏,給她細細地塗抹均勻,眼神卻不復先前溫和,反而深邃與冰冷一片。“陳媽媽,你是個有大本事的人。”
先前陳媽媽改的衣服便十分雅緻漂亮,可見她落魄前,該是一個能力多麼出眾的繡娘。
“可你的手若是保養不好,你的本事也施展不出來,你說,我留著你有什麼用?”
一個繡娘最重要的便是一雙手,只有乾淨柔膩的手指,才能繡出最光潔細膩的繡品,哪怕有一點點的粗糙,繡品也會留下數不盡的灰傷。
陳媽媽嚇得跪下磕頭:“求大小姐開恩,奴婢知錯了。”
燕驚瀾回到座位坐下,也沒叫她起來,問:“丁媽媽去做什麼了?怎麼是你洗衣服?”
“奴婢不知,丁媽媽最近總往外跑,回來喝得醉醺醺的,也不知道哪裡來的銀錢。”陳媽媽說。
二等粗使婆子月錢極少,聽聞丁媽媽還有孩子要養,怎麼可能有錢喝酒呢?
這邊正審著陳媽媽,外頭忽然吵鬧了起來。
蘭香出去又回來,回道:“是三少爺的翩鴻院。”
三少爺便是燕歲豐。侯爺還有個被送去莊子上自生自滅的庶長子,外加失蹤在外的燕驚鴻,燕歲豐正好行三。
“不好了不好了。”丁媽媽從外面踉踉蹌蹌地跑回來,撲通一聲跪在燕驚瀾面前,涕淚齊下,“世子中毒了,夫人要來拿小姐。”
“好端端的,怎麼會中毒呢?”燕驚瀾驚訝。
她是討厭憎恨燕歲豐不假,但是這些天她一直待在自己的院子裡沒出去過,怎麼就跟中毒扯上關係了呢?
要下毒,她也得有毒下才行!
一刻鐘前,翩鴻院內。
一個炭爐被打翻在院內,熄滅的煤渣傾倒一地,染得院子髒汙一片。
京中有名的郎中聚在一起,圍著昏迷不醒的燕歲豐,又是把脈又是施針,幾碗湯藥灌下去,人還是沒有醒。
侯夫人哭得眼睛都腫了:“大夫,求求你們救救我兒子!求求你們了!”
一個留著美髯的郎中摸著鬍子搖了搖頭:“此乃煙煤中毒,幸而發現得及時,暫且性命無憂,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暫且性命無憂,我等也無法斷定醒來之後會有什麼問題。”
管事楊媽媽很慌。
她就站在門口,聽著郎中們一口一個“煙煤中毒”,冷汗刷刷齊下,浸透了衣裳。
侯夫人是她夫家侄女,飛黃騰達之後,便將他們這些親戚好友一齊安排進了忠勇侯府,領著下人的月錢,卻比有些主子還氣派。
她膽子也漸漸肥了,剋扣這院的吃食那院的炭火,即便被發現了,看在她是侯夫人長輩的份上,就連老夫人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