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后指正道,“當然,如果你覺得他們用得上,你也可以用。不過從關係上來說,君是君,臣是臣,哪怕是換了個皇帝,他們仍舊是臣子,沒什麼兩樣。”“孫兒不明白您的意思。”
朱祐樘又迷糊了。
周太后笑著指了指覃吉,意思是,來,又輪到你了。
覃吉這下不太敢說了。
朱祐樘則問:“老伴,你能聽懂嗎?”
覃吉試探地道:“太皇太后應該是說,張國丈是靠您才留在朝中的,若非為了幫陛下,他不會入朝為官。有些事……奴婢說不好。”
“對。”
周太后又把話茬接過去,“我就是說,朝中你得分清楚親疏遠近。我一再強調,用賢臣是很好,但他們最多是幫你治國。但要是賢臣是你岳父,一心只幫你一個,那才是你的福氣……幫你的時候不遺餘力,如果他跟朝中其他人再有點兒嫌隙,非得藉助你來做事,那就更好了。”
“皇祖母,您說什麼?”
朱祐樘問道。
周太后不解道:“孫兒啊,這你都聽不懂嗎?莫不是在我這老太婆面前故意裝糊塗?”
“沒有。”
朱祐樘趕緊解釋。
周太后道:“這是駕馭臣子的手段,身為帝王,必須要學的。無論是你的岳父,還是你東宮的先生,再或是天下臣民,都是幫你的。
“你要懂得權衡,該用誰不該用誰,以及怎麼用,都存在問題。只有把方方面面協調好才可確保,他們能……彼此博弈,卻還為你所用。”
朱祐樘這次稍微聽明白了些,低下頭道:“孫兒一直覺得,應當待人以誠。”
周太后笑道:“你是個好孩子,但未必是個好帝王。”
“皇祖母教訓得是。”
朱祐樘不管認同與否,都不敢忤逆周太后。
周太后道:“就好像你父皇,他用梁芳和萬安他們做事的時候,難道不知道他們在朝中被人詬病,不是什麼賢能之人嗎?但問題是,他們對你父皇真的很忠心。只是他們做事的手段嘛……實在不敢恭維,這跟你岳父還不太一樣。”
朱祐樘問道:“皇祖母為何要提到他們?”
“因為你父皇用梁芳他們,跟你用你岳父一樣,都是任用完全信任的人,去做一些別人只會講原則,而不會全心全意幫你的事。”
周太后道,“哀家且問你,如果一件事,從大義上,本身是錯的,或是與儒家原則相悖,你覺得你那些東宮先生會完全站在你這邊嗎?就像你先前想在西北用兵,是誰完全支援你的?”
朱祐樘道:“乃岳父。”
“那不就是了?”
周太后道,“有時候力排眾議是很難的,但如果這個人是你岳父,那他就可以幫你擋下所有非議,也不會讓你跟朝臣交惡,維持了君臣間的體面,這樣不挺好的嗎?
“而且你岳父之後,還有個內弟,呵呵。延齡這孩子,我看也挺好。就是他不常來,以後讓他多入宮,我想跟他說說話。”
“是。”
朱祐樘心說,內弟是我的內弟,你找他是為什麼?周太后笑道:“我跟你岳父,很談得來,他的孩子,也算是我自家子侄後輩,都是得提攜的。還有啊,你幾時要給你岳父賜爵?”
朱祐樘道:“已經準備好了,準備賜封壽寧伯。”
“嗯。”
周太后點頭道,“那得快些了。不過……既你是岳父,只給個伯爵嗎?不應該直接封侯?連我那不爭氣的弟弟,都還是個慶雲侯呢。”
朱祐樘急忙道:“乃懷大伴和翰林院中人初步擬定的。”
“切。”
周太后擺擺手道,“懷恩那人,看起來正直,但其實花花腸子不少,給個侯爵怎麼了?堂堂國丈,大明皇后之父,在你父皇時就得器重,官至六部侍郎。如今又幫朝廷做那麼多事,甚至有軍功在身,依然只是侍郎。不是我說,你就給封個公又怎樣?”
“啊?”
朱祐樘嚇了一大跳。
心想,皇祖母你這是說真的,還是在試探我呢?
一個外戚直接封公爵?
那朝堂上下,不得用吐沫星子把我岳父給淹了?
周太后笑道:“我先前說的話,你再琢磨琢磨。覃吉,輪到你了。”
覃吉心中那叫一個苦啊。
面對周太后那咄咄逼人的態度,他只能繼續道:“陛下,奴婢想太皇太后的意思,是說,讓張國丈幫您承擔一些……壓力,如果是侯爵的話,可能更配得上張國丈之前的功勞。”
朱祐樘道:“皇祖母,眼下岳父遭受的非議已經夠多的了,為什麼還要讓他承受更多呢?”
“嘿,你這孩子,剛才是誰跟哀家說,你岳父沒什麼人謗議他?我這給你點壓力,你就什麼都說了?”
周太后白了孫子一眼道,“聽我的,你就給封個侯爵,看誰不服!還有他兩個兒子,也就是你兩個小舅子,也一併給賜爵。眼下你得拿出說一不二的氣勢來,讓他們知道,誰才是如今大明的掌舵人!”
……
……
從清寧宮出來,朱祐樘臉色非常糾結。
他望著覃吉,苦著臉問道:“老伴,真的要聽皇祖母的嗎?”
覃吉道:“陛下,最終還是得看您的意思……奴婢是說,您要自行決斷。”
“那給岳父封爵後,是不是也得安排他五軍都督府的差事?”
朱祐樘道,“我覺得,他其實很適合戶部侍郎的差事,眼下朝廷也需要他。再者,我很想讓他入閣,畢竟這事已拖了一段時間了。”
覃吉突然想到什麼,驚訝地道:“倒是很稀奇,這次太皇太后居然沒再提張國丈入閣之事。”
“對啊。”
朱祐樘想了想,顯得很好奇,問道,“先前幾次來,皇祖母總在催促這件事,這次怎麼卻說到五軍都督府上了?老伴,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覃吉心想,為什麼總來問我?
我政治覺悟沒那麼高,問那位懷公公,得到的答案會不會更加專業和權威一些?覃吉謹慎地道:“也可能是……太皇太后覺得,張國丈在軍隊事務上更有造詣,適合五軍都督府的差事?”
“這麼說,也有一定道理。”
朱祐樘點頭,“這次閱兵,岳父沒出面,延齡也只是提前做好安排,就能讓一切順利進行,再加上先前偏關那場捷報,足以說明岳父有此本事。
“但是……入閣不更好嗎?如此一來,既能兼顧到五軍都督府的事,也能為我出謀劃策。可謂一舉多得。”
覃吉心想,連懷恩都有私心,你怎知你的皇祖母就沒私心呢?
有的事,看起來左右都行,但就是為個人籌算上,左右的選擇上那是完全不同的。
有時候原則都可以更變。
朱祐樘道:“老伴,你有跟懷大伴談岳父的事嗎?”
“沒有。”
覃吉道,“今日奴婢入宮,到司禮監轉了一圈,方得知懷公公這兩日因為養病,未再入宮,也就沒碰上。”
一個稱病不出時,另一個就出來主持局面。
這種默契,連覃吉自己都沒想到。
朱祐樘道:“是該讓懷大伴放手了……他的病已到了非要靜養不可的地步。就讓人去給他傳個旨意,讓他在家裡好好休養,不必再入宮了。順帶做一些賜封,具體多少,你按照慣例來定,再多追加一倍……”
“是。”
覃吉趕緊領命。
“這兩天,你也去探望一下我那岳父,話說好些日子沒見他,我還挺想念的。”朱祐樘道,“這次賜爵和官職的事,我想聽聽他自己的意見。如果他不肯說,就問延齡。岳父肯定想躲避,但延齡卻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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