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啊,演兵之事,你確定沒問題?不用為父去嗎?”張巒問道。“呵呵。”
張延齡用針頭對準張巒的左手背一針紮了下去,搖頭輕笑,“爹,你是想去幫倒忙嗎?就算是李孜省回來,作用都比你大。”
“呸,瞧不起誰呢?為父真是懷念之前在老家時無憂無慮的日子,你說這病也是奇怪,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來……是說,我真就沒那福氣嗎?哎喲喂,輕點兒,疼啊。”張巒咧嘴叫喚起來。
……
……
入夜。
張延齡從張巒休養的地方出來,乘坐馬車出了街口,又行駛了約莫一刻鐘,終於來到跟龐頃約好的一處茶樓門前。
龐頃剛跟人交待完事情,聽說張延齡前來,趕緊出門迎接。
“龐先生,久違了。”
張延齡打過招呼,便跟著龐頃入內,一起來到臨窗的桌子邊坐下。
龐頃想把茶博士叫過來上茶,卻被張延齡伸手阻止:“說完話我就走。剛去探望過家父的病情,只怕還得靜養些日子。”
“還需靜養?”
龐頃顯得很緊張,“這麼長時間了,張國丈還臥榻不起嗎?”
顯然龐頃覺得張巒病得太久了。
他現在倒不擔心張巒是在裝病,因為在他看來,堂堂國丈爺這會兒裝病已無現實意義。
張延齡道:“病情一直反覆,只能看天意了。”
龐頃聽了,滿臉都是苦澀:“張國丈有什麼意外的話,只怕是……二公子,龐某能否親自登門探望?榻前問候,也算是盡一份心意。”
“不用了。”
張延齡道,“眼下他必須得好好靜養,我不想讓朝事煩擾他內心。倒是龐先生您,去西北一趟,這才多少天?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龐頃苦笑:“無奈啊,我家道爺差遣得緊,先讓我去韃靼營地和談,這不韃靼人還沒動身,我卻先出發了……回京已經兩天,在此期間,按照我家道爺的吩咐,帶著禮物去幾個人家中拜訪……卻是……”
欲言又止。
張延齡道:“應該不太順利吧?”
“是。”
龐頃道,“我家道爺說,眼下他地位不比從前,自然有人要避忌。只是西北打了一場勝仗,照理說不該被人如此嫌棄才對。誰曾想……”
言下之意,我那位主公認為別人應該給他幾分面子。
結果回來後發現,每個人都唯恐避之不及,之前該怎麼躲,如今還是怎麼躲,無論是威逼利誘都不管用。
就算有些人被李孜省拿捏住把柄,照理說應該替我那位主公說話,結果還是……
張延齡道:“我想,他們針對的應該並非是李尚書,而是家父。”
“啊?”
龐頃問道,“這是何故?”
張延齡嘆道:“還不是朝中主流官員,尤其是那些位高權重的,沒一個願意家父崛起?一旦他們暗中形成聯合,逮著機會就發起攻擊,讓家父無法在朝中立足,最好是把他老人家打發到五軍都督府,從此不問朝政。”
“這……”
龐頃不由認真琢磨起這番話來。
張延齡笑道:“說白了,家父的病,還有懷公公即將離朝,都是引子。別人想趁這個視窗期,讓家父離開朝堂。”
龐頃頓時明白過來,失聲道:“您是說,如今內閣首輔,加上司禮監掌印中官二位,想一齊……”
張延齡道:“不但他們兩位,東宮講官出身的那幫官員,對家父也是貌合神離,他們並沒有把家父當成自己人。只是他們做事更為低調和謹慎,沒把事做到明面上。”
“對啊。”
龐頃聽到這裡很有感觸。
派系鬥爭,有的人喜歡把矛盾呈現在明面上,公開決裂。
而像徐溥為首的東宮講官出身的翰林們,則喜歡把事放到桌面下,一方面表現出對你的信任,暗地裡卻頻使絆子,最後還會義正詞嚴地說我們只是秉公處置。
張延齡道:“吏部王尚書,對家父成見很深,再加上都察院馬總憲等人,他們……也都是如此心思。”
“唉!”
龐頃嘆了口氣道,“跟我家道爺有交情的幾位老臣,如今雖還在朝,哪怕貴為尚書,也都不問世事,只等著將來致仕還鄉。眼下……如果有人要針對令尊和道爺,真不太好……應對。”
一個在西北,鞭長莫及;一個在家中養病,束手無策。
二人被針對,似乎只能幹吃虧。
這似乎也是看不慣張巒和李孜省的人,想趁機動手的原因。
龐頃道:“明日韃靼人入朝,聽說有一場校場演兵,不知是幾時?陛下是否會列席?到時會不會出亂子?”
張延齡笑問:“龐先生也聽說了?”
“二公子,您實在太客氣了。”
龐頃道,“龐某及早趕回京師,其中一個目的就是聽從您的吩咐行事……您有事只管吩咐下來。這一聲先生,實在是讓敝人無地自容。”
“龐先生乃李尚書身邊得意干將,這聲先生自然當得起。”
張延齡笑道,“這次演兵,其實是我的主意,家父並沒有參與進來。我這幾天都在忙著操持此事。”
龐頃道:“不知龐某是否有能幫得上忙的地方?”
“沒有。”
張延齡道,“演兵之事,涉及到軍權,龐先生最好不要輕易參與進來。我現在就擔心有人暗中耍手段,攻訐家父,攻訐李尚書。”
龐頃想了想,若有所思:“即便我聯絡的那些人,不見我,不接受饋贈,甚至連溝通的機會都不給,但眼下看來,至少無甚異動。”
張延齡問道:“真就一點兒異常反應都沒有?龐先生,敢問一句,最近可有到京師周邊走走?”
“這!?”
龐頃好奇地問道,“龐某剛回京,且忙著到各家走動,尚未來得及去各處看看。二公子,您的意思是……”
張延齡道:“我想問問,先帝在時,曾於京師周邊修建不少廟宇和道觀,其中有多少是李尚書經手的?”
龐頃道:“初期是有,當時道爺尚未在朝中佔據高位,先皇曾派他多次監工。但後來因為道爺位高權重,已不再參與這些繁瑣小事。”
“不親身參與,那有多少利益過手?”
張延齡再度問道。
“這……”
龐頃道,“二公子,您是否聽到什麼風聲?”
張延齡道:“我就問問,你要是不說,就當我沒問。”
“敝人並非有意遮瞞,其實情況是這樣的……道爺拿到朝廷人事大權後,跟中官梁芳產生嫌隙,而佛寺和道觀的修築,乃皇家專案,多數工程均為梁芳竊據,利益很少過道爺的手。或者說,道爺無須透過這個來謀求利益。”龐頃道。
張延齡點點頭道:“那我問一句,萬和寺的修建,其中存在多少貓膩?”
龐頃一聽,臉色瞬間變得嚴肅起來。
畢竟萬和寺初期是由梁芳主導重修,後來被舉報梁芳在材料上以次充好,換作張巒來督導工程,才有了後續一系列事情。
而這件事上,其實也跟當今天子有關,畢竟當時作為太子的朱祐樘也參與其中。
龐頃道:“此事其實我家道爺過手更少……有關工程專案的推進,不都在令尊掌握下麼?哦對了,還有內官陳喜。他是清寧宮的人,跟太皇太后關係親密。您是說,其中有何貓膩?”
張延齡道:“龐先生,我聽說最近都察院那幫御史,查了不少道觀和廟宇,也有人去調查萬和寺,我想問,其中有何貓膩,值得他們這麼用心反覆勘驗呢?”
“這個……”
龐頃一時間回答不上來。
張延齡再問:“我想問一句,修築佛寺時,是否會增加一些鎮魘之物?”
“啊?”
龐頃一時沒反應過來。
張延齡繼續道:“想要於此時,攻訐家父,攻訐李尚書,必須得有讓陛下能為之所動的理由,或者說……陛下即便很不情願,但礙於情形,非得做些事不可。龐先生,您是聰明人,應該知道我在說什麼吧?”
龐頃顯得很震驚:“您是說,如果萬和寺內發現一些鎮魘之物,尤其是金書之類的,牽扯到佛家忌諱,可能會被人上疏攻訐,認為先皇病情加重,或與有人暗中詛咒有關,因而影響到陛下的孝心,甚至以此來形成輿論……到那時,陛下就不得不懲辦具體負責此事之人?”
張延齡道:“我也不知是否會發生這種事。但那位馬總憲,沒事怎麼會對佛寺道觀感興趣,且在是在如今這時候呢?家父重修萬和寺時,可是沒有做出任何要用符咒祈福等事,如果真被人發現鎮魘之物……就怕……”
“明白,明白。”
龐頃道,“二公子,您所見高超,實乃非常人也。此事的確是個疏漏,哪怕被人栽贓誣陷,也難說清楚。且以敝人所知,鄧常恩、趙玉芝等人曾在修築不少寺觀時,用了一些不為人知的符咒,這就很容易為人所趁。”
張延齡問道:“那龐先生在一兩日內,是否能將隱患根除呢?”
龐頃道:“既然那位馬總憲已去過萬和寺,只怕已被他發現什麼,那就……不好說了。”
張延齡笑了笑道:“今年的正月可真長啊……”
“您是說?”
龐頃一時有些迷糊,不知張延齡在打什麼啞謎。
“我是說,今年閏正月,兩個月下來,必定能改變不少事。”
張延齡笑道,“反正家父在養病,真被人發現什麼鎮魘之物,可以說是有人暗中使壞,想以此來報復家父。畢竟家父只負責重修萬和寺,做一些門面功夫而已,誰知道會被誰利用呢?”
龐頃道:“敝人這就去查。二公子,多謝您提點。”
張延齡道:“龐先生真要查的話,順帶去把欽天監的關係疏通一下。”
“您是說?”
龐頃面帶不解。
張延齡笑道:“因為皇陵選址之事,家父曾跟倪嶽、李華二人有矛盾,雖然李華後來得脫樊籠,但那位倪侍郎卻被罷官免職,如今是否會有人藉故拿先皇陵寢選址的事,再做文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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