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邊界的缺口

他們離開樣本區時，星空沒有送行，只有規則線網格在他們身後無聲地重新編織，將那個短暫的“漏洞”修補得完美如初。系統不挽留變數，也不追殺死敵，它只是平靜地“糾正”一切偏離預設軌跡的存在，如同園丁剪去多餘的枝丫。

石峰的腳步越來越沉。

不是重力，而是體內三種力量的互相撕扯正在加劇。他感覺自己在變成一個活的戰場——道祖遺澤想要佔據主導，將另外兩種力量“收編”進預設的進化之路；畸變協議瘋狂侵蝕道祖遺澤的秩序，試圖將他徹底拖入“錯誤”的陣營；而超脫火種則在兩者之間艱難周旋，維持著微妙的、隨時可能破裂的平衡。

沈月跟在他身後三步處，星光微弱地籠罩著兩人，但明顯力不從心。星辰聖體在此地近乎失效，這裡的法則拒絕“非標準”的能量運作方式。她每一步都像是在粘稠的糖漿中跋涉，星光護盾發出不堪重負的碎裂聲。

“還有多遠？”沈月喘息著問，聲音在稀薄的星空中迅速消散。

石峰沒有回答。

他的眼睛盯著前方的虛空。

在常規感知中，那裡什麼都沒有——沒有星辰，沒有星雲，連背景輻射都稀薄到幾乎為零。但在他此刻三重疊加的視野裡，那片虛空……

在“呼吸”。

不是生命的呼吸，而是法則層面的“脈動”。虛空本身像一張巨大的、半透明的膜，隨著某種無法理解的節律緩慢膨脹、收縮，每一次脈動，都會在膜上激起一圈圈暗金色的漣漪。

那些漣漪不是能量，而是……資訊。

是海量的、複雜的、彼此矛盾卻又真實存在的“可能性”資訊。

“就是這裡。”石峰停下腳步，混沌星刃指向前方，“可能性之海的……邊界。”

沈月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卻只看到一片空洞的黑暗。

“我看不到。”她如實說。

“因為你需要‘相信’它存在。”石峰轉頭看她，左眼暗金，右眼灰白，只有瞳孔中央還保留著一絲原本的黑色，“這裡的規則不是‘存在即被感知’，而是……‘被感知即存在’。如果你不相信前方有東西，那對你來說，就真的什麼都沒有。”

他伸出手：“抓住我的手。”

沈月遲疑了一瞬，還是握住了他的手。

觸感很奇怪——他的手掌一半是冰冷堅硬的光質骨骼，一半是虛無縹緲的混沌霧氣，只有掌心中央還有一小塊溫熱的人體血肉。

但就是那一小塊溫熱，讓她感到了……真實。

石峰閉上眼睛，調動起體內那粒暗金光點的力量。光點微微發燙，釋放出一股柔和的、卻帶著某種“邀請”意味的波動，向著前方的虛空擴散而去。

然後，他向前踏出了一步。

踏入那片“虛無”。

瞬間，沈月感到自己像是跌進了一個萬花筒。

不，不是萬花筒，萬花筒至少還有顏色和圖案。

這裡什麼都沒有。

但又什麼都有。

她的感知被無限拉伸、扭曲、重組。她“看到”了無數個自己——有的在鐵原星平凡終老，有的在青陽宗登臨絕巔，有的在星海漂泊流浪，有的甚至從未誕生，有的則早已死去化作塵埃。

這些“可能性”不是幻象，而是真實存在的“平行現實”。只不過在系統的標準宇宙模型中，它們被判定為“無效分支”，被裁剪、摺疊、封存在了這個被稱為“可能性之海”的邊界夾縫裡。

“穩住心神。”石峰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又像是直接在她意識深處響起，“不要被那些‘可能性’帶偏。記住你是誰，記住你來這裡的目的。”

沈月咬緊牙關，星辰聖體爆發出最後的力量，強行將那些湧入腦海的“可能性”隔離在外。星光在她周身凝成一枚枚細小的符文，每個符文都代表著她的一段“真實記憶”——那些經歷過的、選擇過的、塑造了“沈月”這個存在的……錨點。

隨著這些錨點的建立，周圍的混亂逐漸平息。

她終於“看”清了。

他們正站在一片……“沙灘”上。

腳下是銀白色的、由凝固的“未發生事件”構成的砂礫。面前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暗金色的“海洋”。海洋沒有波浪，表面光滑如鏡，倒映著上方一片不斷變幻的、由億萬種顏色混雜而成的“天空”。

那天空中的每一種顏色，都代表著一個“被否定的可能性”。

而在海面之下……

沈月倒吸一口涼氣。

海面之下，懸浮著無數……繭。

大大小小，形態各異，有的大如星辰，有的小如塵埃。每個繭都散發著微弱的光芒，光芒的顏色各不相同——有的是希望的金色，有的是絕望的灰色，有的是憤怒的紅色，有的是平靜的藍色……

而在所有繭的最深處，在最黑暗的海底……

沉睡著十二個巨大的、暗金色的……

繭。

與石峰在暗金之門後看到的那十二具棺槨，一模一樣。

“第三紀元道祖……”沈月喃喃，“他們被封印在這裡？”

“不是封印。”石峰搖頭，“是……休眠。他們在等待。”

“等待什麼？”

“期待有人能用‘可能性之海’裡的變數，為他們……開啟一條新的路。”石峰的目光掃過海面下那些漂浮的繭，“這裡的每一個繭，都是一個被系統判定為‘不可能’、卻依然頑強存在的‘可能性’。它們是變數，是混沌道祖們留給後世的……武器庫。”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林丹吞下的那枚丹藥，就是從這裡……流出去的。”

話音未落——

海面突然起了波瀾。

不是水波，而是“概念”的波瀾。

海面中央，緩緩浮現出一個巨大的、由無數光線交織而成的……漩渦。漩渦深處，傳來一個聲音。

那聲音不是透過聽覺傳播，而是直接在存在的本質層面響起。

它同時是蒼老與稚嫩，是男性與女性，是無數種聲音的疊加，卻又和諧統一：

“歡迎……變數攜帶者。”

“歡迎……星辰的守望者。”

“歡迎來到……所有被否定之物的……安眠之地。”

漩渦中央，緩緩升起一個……存在。

不是生物，也不是物體，而是一個純粹的“概念集合體”。它沒有固定的形態，只是在不斷地變化——時而是一本書，時而是一棵樹，時而是一片星空，時而是某種無法理解的幾何結構。

它的“眼睛”——如果那可以稱為眼睛——是兩個深邃的、彷彿能吞噬一切光線的黑洞。

黑洞“看”向石峰。

“你體內……有三種互相排斥的道路。”

“秩序……混沌……錯誤……”

“你選擇了……同時行走三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