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鄧乘車從廣華醫院這邊回到石峽尾。
這段路正常人走,也不過二十幾分鐘的腳程,但肥鄧卻早已走不動了。
“鄧伯,到了。”
直到揸車馬仔把車停在唐樓下邊,肥鄧還在沉思之中。
馬仔輕喚一聲,這才把他從思緒中拉了出來。
這一次,他拒絕了馬仔的攙扶,自己顫顫巍巍下了車。
“去給我買打冰汽水回來吧。”
走下車,肥鄧制止了跟班馬仔下車,如是對他說道。
“鄧伯,隔壁計程車多店就有賣啊!”
“不是這一款,是那款小玻璃瓶,帶小吸管的。
尖沙咀那邊的茶餐廳有賣,快去!”
“好,要不我先扶您上樓?”
“不用!”
肥鄧冷冷地回應了一聲,旋即別過頭去,朝著唐樓的樓梯那邊,顫顫巍巍走去。
回到空無一人的家裡,肥鄧把門鎖上,又挪步到臥室。
開啟衣櫃門,取出了那支象徵著和聯勝至高無上權力的龍頭棍!捧著棍子坐低在床上,他的目光逐漸銳利。
猶記得,當年他坐莊的時候,把這支棍子交給他的人叫蟑螂榮,是個邋里邋遢的傢伙。
棍子交給他的時候,已經被蟲蛀的不像樣。
是他花錢找名家去修,去補,去重新上漆。
後來龍頭棍又在和聯勝傳了二十幾年,這次交出去,只怕以後就再也收不回來了……
摩挲一番手中的龍頭棍,肥鄧又戀戀不捨地將其放回去。
隨後拿起手提電話,撥通了一串號碼。
電話是打到濠江那邊去的。
半晌之後,電話才被人接通。
“喂,哪位?”
一個略顯沙啞的男聲從電話裡傳了出來。
“黑仔榮,近來可好?”
隨著肥鄧的應聲,電話那頭明顯愣了愣,旋即用試探性的口氣問道。
“是威哥嗎?”
“是我!去濠江這麼多年了,也不知回來看看,在那邊過得還開心嗎?”
電話那頭頓時響起一陣爽朗的笑聲。
“我丟!我電話號碼換了幾多,威哥居然還能找得到我新號碼。
點解,今番怎麼想起搵我,有什麼好事要交代嗎?”
“好事倒沒有,就是人老了容易念舊,想找你說道兩句。”
肥鄧這通電話,是打給濠江和安樂的黑仔明的。
黑仔榮,系當年和合圖十二老歪皇帝先生多的徒孫,而肥鄧的拜門大佬尖不甩,與先生多正是要好的世交。
兩人分屬和字堆裡的兩個不同的字頭,但因為這層關係,也算頗有一段淵源。
八十年前,廣東洪門正統差遣勇義堂堂主黑骨仁,來港島這邊整肅洪門幫務,於中環和記客棧,定下了和字頭一脈的根基。
三十年後,和字頭分裂。
油麻地和灣仔一帶的部分會員,受當時港島知名的買辦家族利家的支援,在土瓜灣辦起了汽水廠。
改字頭招牌為和安樂,專做各款汽水的代加工,故而又被稱作水房。
後來時過境遷,和安樂再度裂變,有一支在四十年前遷往了濠江,在濠江搞得風生水起。
直到如今,更是與號碼幫一併掌控了濠江六成以上的迭碼生意。
“威哥,什麼念舊不念舊的,大家認識這麼多年了,我睇你有心事,還是直說好了。”
“是這樣的,我想問問你,當年跟肥仔坤跑到濠江,這些年還興旺嗎?”
“丟!濠江什麼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
這邊早是年輕人的天下啦,自從水房賴做了龍頭,連肥仔坤都金盆洗手,我能有口飯食就很不錯了。”
“你不要謙虛,像你們這號搖白紙扇的,在哪個字頭搵不到一口飯食?如果我沒有猜錯,現在不少水房的迭碼仔,還是跟你開工吧?”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淺笑,旋即應道。
“威哥,說這麼多,你就是不肯告訴我為了什麼事來找我。
你要只是閒聊的話,要不然哪天我專程來港島一趟,大家面對面聊個痛快了?”
聽到黑仔榮那邊有些不耐,肥鄧知道這陳芝麻爛穀子的敘舊該差不多了。
他頓了頓聲,開口道:“你我兩家,當年共屬一個字頭。
不知你有沒有興趣,陪我做一件轟轟烈烈的大事?”
“乜事啊?”
“重整和字堆,你我兩家再度字頭合併,也算對得起和字堆的歷任祖師了!”
電話那頭愣了半晌。
“威哥,你什麼時候也染上了食粉的劣習?怕不是食多了粉,特地來消遣我了?”
“事在人為,我沒有消遣你!”
“其他暫且不論,兩個分家五十多年的字頭合併,到時候字頭名字是該叫和安樂,還是叫和聯勝啊?”
肥鄧緊鎖眉頭,繼而說道。
“這件事情如果辦得妥,以後叫你來接和字堆的龍頭棍!
以後你來掌管和字頭下面幾萬會員的飯碗,你就是黑骨仁一樣的祖師爺!”
肥鄧似乎有些魔怔了。
一方面,到了他這個年紀,除了對權力念念不忘,似乎也沒有別的好想了。
讓他眼睜睜的看著坐擁幾十年的話語權,一點點被後生仔奪走,那和殺了他簡直沒有什麼區別。
另一方面,他真的自認為自己是個正統的洪門人士,是真的想做出一點成績,給自己這一生增添點光彩。
電話那頭傳來了黑仔榮不加掩飾的譏笑聲。
“算啦鄧伯,我現在呢,就過得很知足!就算你肯把龍頭棍交出來,不談你哋社團的人會不會同意,和安樂這邊有話語權的,也未必鐘意和你們攪到一起。
以後找我飲茶,可以隨時打我電話,這種異想天開的事情,我就不鐘意和你多聊。
就這樣,沒別的事情我先掛了。”
嘟嘟嘟——
聽著電話裡頭傳來的忙線音,肥鄧心如死灰。
他把電話丟落在床上,不禁長嘆一口氣。
“阿樂,只盼你開竅,和聯勝幾十年的規矩,這次就靠你來維護了!不用肥鄧旁推側敲,林懷樂也知道該怎麼去做。
佐敦,官湧百貨的一處倉庫內。
林懷樂坐在一處紙皮箱上,兩手併攏,撐著下巴,彷彿在進行著劇烈的思想交鋒。
嘩啦——
倉庫的捲簾門被人掀起,一抹亮光照射進來,叫林懷樂一時間有些不適,微眯起眼睛。
再定睛一看,發現是阿澤帶著封於修進來了。
“樂哥,怎麼不開燈啊?”
阿澤把倉庫內的燈開啟,旋即招呼封於修進來,又把卷簾門給半拉下來。
林懷樂朝封於修招招手,示意其坐到自己對面的那處裝滿回收衣物的紙皮箱上。
“封於修,聽說最近深水埗那邊格外器重你,最近何耀宗都讓你去和泰茶樓那邊開工了?”
封於修點了點頭:“沒錯,何先生讓我做他安保。”
“你做安保屈才了。”
林懷樂強行擠出個笑臉,隨後一轉話鋒。
“你的底我託人查過了,你老家是佛山丹灶的,原名叫李根生。
去年八月,因為和鄉鄰發生口角,把人給打死了是不是?”
封於修沒有說話,只是瞪著眼望著林懷樂,眼神中已經隱隱蘊含殺意。
林懷樂只當是自己查的資訊無誤,當即又笑了聲。
“你放心,幫我辦妥一件事情,以後我保你以後榮華富貴。
以後在港島,就沒有李根生這個人了,你就是我林懷樂的左膀右臂!”
“你想讓我做什麼?”
在封於修回應之後,林懷樂朝著阿澤示意了一下,阿澤當即會意,調頭掀高了捲簾門,然後鑽了出去。
等到阿澤出去,林懷樂才從兜裡摸出一個小瓶。
這是先前林懷樂從政治部的方雅安要來的,裡面裝著是小劑量的氰化鉀。
林懷樂從未想到,有一天自己真的會用到這個東西。
“聽著,一會回去,找機會把這樣東西下到何耀宗的茶水裡。”
“這裡面是毒藥?你要我幫你幹掉何耀宗?”
封於修不禁面色一冷,如是問道。
“沒錯,他不死,我就做不成話事人。
我做不成話事人,你就註定只能做一個被大陸通緝的殺人犯!”
“我殺人用不著這種東西!”
封於修冷冷地朝著林懷樂回應一聲,這倒是他的心裡話。
“不用這種手段,你會暴露身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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