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香港難得有了幾分寒意,太平山頂的晨霧比往日更濃了些。
何耀宗站在華茂大廈三十一層的落地窗前,這裡是恆耀租下來的暫定辦公點。
他手中捏著一份今早新鮮出爐的《東方日報》,頭版照片上肥彭那張圓潤的笑臉格外刺眼。
“何先生,港督府的車已經到了樓下。”
師爺蘇推門進來,金絲眼鏡後的眼睛閃爍著警惕的光芒。
何耀宗將報紙丟在桌上,照片上肥彭正在深水埗一間茶餐廳裡與市民共進早餐,標題寫著《肥彭連續第三日深入民間,誓言改善基層醫療》。
“這個胖子,比衛奕信難對付多了。”
何耀宗冷笑一聲,拿起掛在衣架上的西裝外套。
“他這三個月來的親民秀,可謂是下足了功夫。”
師爺蘇快步跟上何耀宗的腳步:“根據財務司的公佈訊息,港督府這季度特別預算增加了四成,全部用於基層民生專案。
尤其是對南亞裔和菲律賓裔社群的投入,比去年翻了三倍。”
電梯門緩緩關閉,何耀宗微微皺眉。
“難得他肯放下高高在上的港督架子,去走親民路線。
看來肥彭的目的已經是毋庸置疑了,他也想在民意上,與我做最後的較量!”
“不……不僅如此!”
師爺蘇壓低聲音:“布政司署理副秘書長陳芳安上週秘密會見了印度商會和菲律賓同鄉會的代表,承諾將提高外籍勞工的最低工資標準。
何先生,肥彭這是自己不露面,髒活……累活,都全部交給布政司的傀儡去幹了!”
“肥彭約我今晚在九龍搞屋邨市民平安夜慰問活動,他讓我帶著他,去九龍那邊的屋邨給那些接受救濟的街坊送慰問品。
他這幾個月遲遲沒有出現什麼不軌的行為,之前我還納悶,不過不久前我想通了。
這傢伙之所以和我走得近,頻繁支援屋邨救濟署的各項活動,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要瓜分恆耀用真金白銀砸出來的人心。”
“這……這個鬼佬確實不好對付!”
“能坐在港督那個位置上的,哪個是好對付的?”
叮——
此時,電梯門開了,在何耀宗的示意下,師爺蘇心領神會地閉嘴。
港督府的黑色賓士停在正門口,肥彭那圓滾滾的身軀從車窗裡探出來,臉上堆滿笑容。
“何生!merry christmas!今日我們一起去給市民送溫暖啦!”
何耀宗換上商業笑容坐進車裡:“港督先生有心了,深水埗的街坊們知道您親自來,一定很開心。
不過這些屋邨市民呢,就沒有過平安夜的習慣,我看不如活動直接取消,到時候過年再去屋邨送溫暖啦!”
“no no no!”
肥彭一邊搖頭,一連說了三個‘no’。
隨後他笑呵呵地示意司機開車去深水埗那邊,而後又對何耀宗說道。
“何生,港島是個包容性很強的城市,不管是東方人的節日還是西方人的節日,該過的我們一個都不能落下!
你我都是為了港島未來的發展在為之奮鬥,沒理由今晚港督府內冷冷清清,但救濟署幫扶的屋邨裡,卻冷冷清清的吧?”
這個理由著實冠冕堂皇,讓何耀宗挑不出一點毛病。
車子駛向深水埗的途中,肥彭滔滔不絕地講述著他這三個月來走訪的見聞,時不時夾雜幾句蹩腳但足夠親切的粵語。
何耀宗面上應和,眼睛卻不時掃過車窗外閃過的街景——幾個印裔青年正將一張海報貼在牆上,海報上肥彭與一群南亞裔兒童笑容燦爛。
“何生對南亞社群也有興趣?”
肥彭突然問道,眼睛眯成一條縫:“我聽說恆耀的生鮮超市很少開在外裔聚居區。”
何耀宗心中暗自問候了一聲肥彭的老母,臉上卻不動聲色:“恆耀做生意講究因地制宜,外裔市民的飲食習慣與華人不同,我們需要更多時間調研。”
“理解理解!”
肥彭連連點頭:“所以我讓陳副秘書長專門負責外裔社群的民生改善,你們華人企業專注華人社群,大家分工合作嘛!”
深水埗李鄭屋邨前已經搭起了簡易舞臺,恆耀的旗幟與港督府旗幟並排懸掛。
上千名屋邨居民早早聚集在廣場上,其中不少是恆耀救濟署長期幫扶的物件。
“何先生來了!”
“港督真的親自來了!”
人群中響起陣陣歡呼。
肥彭一下車就展現出他標誌性的親民作風,主動走向人群與市民握手,甚至抱起一個孩子合影。
何耀宗跟在他身旁,注意到至少有五家媒體的攝像機全程跟拍。
不得不說,港督這個名頭確實唬人。
加上肥彭在上任以來的這段時間,頻繁向外界表達了其與恆耀‘親近’的態度,讓不少恆耀幫扶的街坊愛屋及烏,對肥彭這個港督也表現出了極大的愛戴之情。
慰問活動按計劃進行,肥彭用他練習多時的粵語發表了簡短講話,宣佈港府將與恆耀合作,在新年前為屋邨每戶派發一千元購物券。
臺下掌聲雷動,何耀宗卻注意到人群邊緣站著幾個陌生面孔——一個包著頭巾的錫克教徒和兩個菲律賓裔婦女,正冷眼旁觀這一切。
“那是布政司署理副秘書長陳芳安的人。”
師爺蘇悄然出現在何耀宗身側,低聲道:“他們在記錄慰問活動的細節,尤其是我們救濟署的幫扶物件名單。”
“叫幾個街坊把人趕出去,華人社群的慰問活動,他們跟著過來湊什麼熱鬧?”
何耀宗不動聲色的對師爺蘇交代完,旋即也跟著走上臺前。
按照慣例,他也做了一番沒有什麼營養的陳詞總結。
一番演講說得雖然乏味,但底下的街坊卻個個聽得津津有味。
活動結束後,肥彭拉著何耀宗走進臨時搭建的物資派發帳篷,親自為居民分發禮物。兩人肩並肩工作,看起來和諧無比。
但這兩個人,都明白對方心裡真正在想些什麼。
“何生,我一直很好奇。”
肥彭將一袋米遞給一位老伯,聲音壓低到只有何耀宗能聽見:“恆耀的救濟標準是什麼?為什麼我看到的受助者都是華人?”
何耀宗面不改色:“救濟署對所有港島居民開放,只是華人申請者較多而已。”
“是嗎?”
肥彭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那可能是我多心了。不過陳副秘書長告訴我,南亞裔社群的貧困率其實比華人社群更高,但他們幾乎沒人得到恆耀的幫助。”
“港督先生!”
何耀宗停下手中的活計,隨後從口袋裡摸出一支菸點燃。
他的語氣已經不似剛才那麼客氣了。
“我的錢,我想花給誰就花給誰!怎麼,港督先生是有什麼意見嗎?”
肥彭裝作驚訝的樣子,旋即誇張地點頭。
“明白明白!所以我才說港府應該補上這個空缺嘛!對了,今晚陳副秘書長也在重安大廈那邊搞慰問活動,專門針對南亞裔家庭,你要不要也去看看?”
“冇興趣啊!”
何耀宗終於確定,今晚的一切都是肥彭精心設計的局。
一邊是港督與商業大亨共同慰問華人貧民,另一邊是港府高官單獨關懷外裔群體——明天的報紙會怎麼寫,已經不言而喻。
離開李鄭屋邨時,何耀宗注意到廣場角落裡多了幾個南亞裔青年,他們手持救濟署派發的禮物袋,正用充滿敵意的眼神看著恆耀的旗幟。
“去,把那些東西給我拿回來!如果不服,就給他們兩巴掌,他媽的,揩油揩到我的頭上來了?”
上車之前,何耀宗直接對一個安保下達瞭如是命令。
回程的車上,師爺蘇遞過一份剛拿到的晚報特刊。
頭版兩張照片並列:左邊是何耀宗與肥彭在深水埗派發物資,右邊是陳芳安在重安大廈為印度兒童贈送聖誕禮物。
標題赫然寫著《港府關懷全港市民,不分種族宗教》。
師爺蘇摘下眼鏡擦拭,謹慎開口道。
“肥彭這三個月來的親民秀,全是為了今天的對比效果。
何先生,這……這些外裔居民,已經在港島根深蒂固了,按照法律上來說,他們確實是港島的合法市民。
如果這些人我們不去爭取,只怕到時候被港督府拉攏,未來會對您的規劃很不利啊!”何耀宗不禁淺笑一聲:“對我未來的規劃不利?說說看,我有哪些規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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