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茹從深淵中爬出時,宛如阿修羅再生。
滿身沸騰著邪性的黑血,卻帶著某種近乎神性的威壓。
燃燒的黑火之下,閃爍著激動與喜悅。
彷彿終於見到了那位她期待重見許久的人。
但這情緒只一瞬即逝,她很快收斂神情,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回到了庫房之都。
無數詭物遠遠望著她,因為她身上的威壓,露出近乎虔誠的敬畏。
更令詭恐怖的是,回來的只有宋茹。
再無旁的。
“城主呢……”保潔大王小心翼翼地問道。
宋茹卻在搖頭。
說不出話,隨後便因傷勢過重,暫時迴避養傷。
但那一記搖頭,已足以說明一切。
城主消失了。
只有宋茹活著回來。
一時之間,庫房之都陷入了動盪與混亂。
詭物們失去了舊日的支柱,非常需要新的主心骨,來終結這場混沌。
這時候,已經立於庫房頂端的宋茹站了出來,以雷厲風行的態度,帶領保潔小隊整肅秩序,平定庫房混亂的局面。
而且,宋茹有著一個最強的手段。
那就是地母大人的眷顧。
雖然詭物們並不完全理解這位“地母大人”究竟是怎麼樣的存在,但是那道“眾生平等,皆可成神”的神諭傳遍庫房。
同時,隨著《混沌陰陽訣》的傳授,舊日這群在黑暗中掙扎的詭物,終於走上了與以往不同的道路,而且是一條充滿光明的道路。
這種感覺已經許久沒有了。
雖然跟著城主,它們也在以某種方式活著,可是那種方式更多是,為了不沉入深淵而選擇瘋狂地宣洩慾望,從而一定程度地滿足執念。
但是宣洩多了,似乎也已經忘記了自己的本心,執念只是一天天加重,永遠無法滿足。
而現在在宋茹的帶領下,似乎重燃了希望——它們這些地底的老鼠或許也有可以重見天日的那一天,甚至走上九天,登上神壇。
於是,宋茹,這位地母大人的使者,順理成章地被推上了城主之位。
天網由此鋪展,悄然貫通整個地底的庫房世界。
往下,就是神國。
再往上,則是被聖殿封印隔絕的地表。
而庫房之中,正悄然集結起大軍。
陰影中,所有目光齊齊投向那卡在地殼間、散發著可怖氣息的聖殿虛影。
……
“我們要攻打聖殿!”
這是亞利爾等剛剛從神國中甦醒的倖存者們,心中最熾烈也最清晰的執念。
本來,從神國中甦醒,還有些茫然。
但隨後湧上心頭的就是復仇的慾望。
可是復仇的目標在哪裡呢?還好,這些光繭就是巨大的線索。
“下面都有能量回路。”
凌有蓮首先說道,從光繭下方抽出一根根長長的能量鏈條。
隨著她的動作,越抽越多,一直連綿成片,每一根的另一端都連線著一個個光繭。
而另一端最終隱沒在光繭高塔的根基,那是一條半透明的管道,內部雪白膠質汩汩流動,如同雲霧翻滾,又彷彿粘膩的脊髓。
這種物質有種可怕的熟悉感。
而這種來源於自身的親切,更是令人本能反胃作嘔。
凌有蓮的臉色也有些蒼白,卻強忍著不適,點亮了手中剛剛刻制的陣盤。
光點順著管道追蹤過去,沿著能量脈絡蔓延,瞬間照亮整座光繭之城。
更遠的地方,也亮了。
能量脈絡一直延伸向虛空深處,穿越黑暗,深入深淵。
這一下,所有人都明白了。
這就是神國能源輸送的目的地。
換言之,那就是他們的復仇目標所在。
人群陷入短暫的沉默,旋即憤怒如山崩海嘯而至。
無需號召,無需鼓動,所有人便已自發動身,踏上那條由光線織成的復仇之路。
不過,首先要面對的是深淵。
神國崩塌之後,深淵的防線已然破碎,未知的恐怖正蠢蠢欲動。
黑暗中,無數詭異浮沉不定,眼神貪婪而飢餓,盯著這群可口的人類。
但他們並不孤立無援。
有著豐富應戰詭物、破除詭蜮經驗的北境軍,在阮眠大將軍的率領下,此刻宛如利刃在前突圍。
更不用說隊伍中還有多少來自於各國、來自於不同世界頂端的神藏境,組成了一道堅固有力的屏障。
而更重要的是,地母大人的眷顧降臨。
一張由混沌之力織就的光網緩緩鋪展,籠罩在所有人頭頂,隔絕了外界的黑暗,並將周圍詭氣瀰漫的黑暗轉化為可供人類生存的適宜環境,一路護佑著。
最終,在經歷一場尚算安穩的長途跋涉後,這些倖存者們終於跨越了深淵的邊界,抵達了那條光路的盡頭。
映入眼簾的,是一座龐然巨物。
那是一座聖殿。
一座倒懸於虛空之上的聖殿。
……
跟隨著地母大人,阮時之在北境中艱難跋涉。
終於,他抵達了一片龐大的墳場。
此地彷彿還凝固在覆滅的瞬間。
火光尚未熄滅,滿地斷裂的兵器與殘破甲冑,血氣與詭氣縱橫交錯,彷彿還能聽到戰鼓的殘響。
萬千屍骨仍維持著生前最後一個動作,或嘶吼、或揮斧、或張臂欲擋,就像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冰血暴將這一切凍結。
阮時之的靴底踩在深紅的雪上,發出細微的咔咔聲,小心翼翼地在這些結滿冰晶瑩藍色的人影中穿行,幾乎大氣也不敢出。
不過,也正好他不需要呼吸。
最終,在戰場的最中央,阮時之看到了最為顯眼的存在。
那人的身軀龐大,但已經是殘破不堪。
高高舉起的長劍,象徵著這不屈的靈魂。
但是從阮時之的角度看去,濃郁的詭氣從體內逸散,將之腐朽為這個戰場中最為可怖的存在。
而這張臉,對於阮時之來說很熟悉。
對於每個唐國人來說都非常熟悉。
這是宣文帝。
從學堂時起,阮時之便瞻仰過他的畫像,聆聽過他的豐功偉績。
然而如今,這位時代開創者,竟以如此模樣沉睡在這被遺忘之地,連安身之所都沒有。
阮時之飽含熱淚地走過去,然而下一瞬,火光驟然熄滅,風雪傾覆而下,封鎖了整個戰場,所有的身影都淹沒在冰層之下。
唯有在剛剛宣文帝站立的地方,一具修長而破敗的骨架靜靜匍匐,看上去,就是傳說中龍的遺骸。
他試探著伸手,龍骨溫潤還散發著餘熱,輕輕一碰,一顆乾癟的眼珠子便從眼眶中脫落,滾到了腳邊。
阮時之彎腰拾起。
那顆眼珠子明明已經渾濁充滿死氣,但躺在他的手心,卻泛起溫柔的光。
像是一個長輩充滿慈愛地看著自己的後輩。
阮時之心中微跳。
甚至,他感覺到對方正在親切地鼓勵自己。可自己也不是宣文帝的晚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