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如雨下,火光映紅了半個夜空。
刀劈斧砍,屍體充塞了整座城寨。
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的古道上,一群群俘虜啼哭而走。
邵裕坐在樹下,就著火把微弱的燈光,一筆一畫繪製著地圖。
一路行來,城寨不少,但大部分都繞過了。
一開始繞得戰戰兢兢,擔心大軍過去後會被人截斷後路,因此他甚至還特地設計了一個伏擊戰術,打算趁機殲滅來抄截他們後路的賊兵,但在山裡等了整整兩天都沒等到。
後來反覆思考,再詢問玄菟土人,確認這些地方屢遭慕容氏劫掠,都被打怕了。
於是便不再管了,專心搜掠,及至目前為止,軍中糧草尚支兩旬,竟然越打越多了。
他們甚至還幫高句麗人收割了一些莊稼,多為糜子、黃豆、粟米之類,與北方很多地方大差不差,還能適應。
“前方就是木底城(今新賓木奇鎮)了,有沒有查探過?”聽到前方傳來動靜,邵裕頭都不抬,問道。
“大王,木底城似乎增兵了。”幢主劉九答道。
邵裕抬頭看了下他,問道:“侯莫陳呢?”
“還在木底城西。”
邵裕收起地圖,思索了下,道:“看清楚了?”
“清楚了。”劉九答道。
邵裕許久沒有說話。
其實他半途分了一次兵。
過高爾山城後,向東行了數十里,然後一分為二,宇文部三千騎打著他的王旗,繼續向東,沿著小遼水(渾河)大肆燒殺搶掠,而他則帶著燕王府護軍、左飛龍衛、悉羅部輕騎約一萬一千人折向東南,進入南蘇水(蘇子河)流域,直奔木底城。
從玄菟、遼東二郡通向高句麗的道路其實非常複雜,大體上分南北兩道但兩道中又有分叉,邵裕現在走的便是北道中的南道,又稱“木底道”。
這是一座平地與山城相連的城池格局,即當道有城,在其北五里的山上還有一座山城,共同構成了木底城。
這高句麗人怎麼回事?明明王旗在北邊,卻不去北邊防禦,反而要在南邊增兵?是何道理?欺軟怕硬嗎?不管他了,來就來,還怕了你不成?想到這裡,他下達了命令:“明日揀選一部分未及送走的俘虜,押到城外,讓他們哭。”
“遵命。”劉九應道。
邵裕又看了他一眼,道:“若立下戰功,你便可獨領一營了。孤正是用人之際,唯才是舉,不問出身。”
“謝大王恩典。”劉九喜道。
******閏七月十八,木底城外哭聲連天。
一群群的男女老幼被押上了陣前,撕心裂肺地哭喊著。
城內一開始毫無動靜。
侯莫陳參大手一揮,刀斧手上前,手起刀落,頃刻之間,百餘枚頭顱滾落而下。
城頭頓時大譁,無數人跑來跑去,似乎還有唾罵之聲,雖然聽不懂他們在罵什麼。
邵裕站在一處高地上,面無表情地看著。
舍人郭時跟在身後為其牽馬執槊。
郭時見過邵勳,此時難免將父子二人拿來比較。在他看來,兩個人都挺狠的。
譬如眼前這般抓百姓來攻城,父子二人都做過。
區別在於今上會驅使百姓攻城,消耗守軍的氣力和箭矢,而燕王則換了一種玩法:當眾斬首,激守軍出城來戰。
老實說,郭時不覺得這種辦法有什麼效果,有些人的臉皮是真的厚,他們基本不太可能——呃,郭時瞪大眼睛,發現木底城城門大開大批軍士魚貫而出,在城下列陣。
邵裕也神色一振,仔細觀察著出城的敵軍。
片刻之後,他放聲大笑。
甲冑不多,器械也不甚精良,與之前被他擊潰的一支部伍類似。
不過人數卻多了不少,似乎有四千餘眾。
邵裕眯著眼睛又看了一會,不,可能有五千,其中步卒四千餘、騎卒數百。
在這一刻,他無比感謝父親早早就逼著他們兄弟幾個學會點計敵兵人數,甚至不惜帶著他們登上大震關,一一考核。
這些不起眼的小事,到如今慢慢都變成了他寶貴的財富。
上一次擊潰敵人靠的是騎軍勇猛,這一次的敵人比上次略強,需要換一個打法了。
思慮間,他的目光落在了木底城外的一座石橋上。
此橋橫跨南蘇水南北兩岸,應該是為了便民所建,戰鬥的關鍵便著落在此處了。
他的呼吸漸漸有些粗重,手心也滲出了些許汗意。
在注意到其他人都看著他後,邵裕深吸一口氣,心中默唸:沒有人天生就會打仗,我從小學了那麼多,又練兵、治軍這麼多年,我不比別人差,現在只需證明自己。
“傳令……”他中氣十足地下達了命令。
隨著命令下達,各支營伍立刻開始了行動。
因為梁軍多騎兵,故排在最前面的燕王府護軍稍稍向後退卻了一陣。
這其實是一種非常危險的操作。
郭時聽到了神色大變,在狹窄河谷地中撤退,十分擁擠,一個不好就亂了。
邵裕卻瞪了他一眼,道:“我與將士同吃同住多年,上下無疑,何懼哉?”
郭時心下稍安。
果然,正如邵裕所說,燕王府騎兵是他一手帶起來的,相互間十分信任,退卻之時,看到燕王仍站在山坡上後,心下大定,有條不紊地開始了行動。
走在最後面的一股人甚至還拋射出了一輪箭矢,落入正在向木底城方向奔去的高句麗百姓人群之中,製造了大面積的殺傷。
高句麗人憤怒欲狂,加快腳步,追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