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不言,濤濤入海。
諸葛甝站在船樓之上,只覺心曠神怡。
海上稍稍有些薄霧,令天地間一片昏黃。
紅日漸漸升起,如同掛在桅杆上一般,慢慢驅散了薄霧,將海天之間的陣容展現給世人。
驀地,一陣高亢的歌聲響起。
諸葛甝低頭望去,卻見碇手們正哼唱著歌謠,透過絞盤將巨大的石碇拉起。
船身晃了一晃,開始在水中隨波逐流。
歌謠並未停歇,慢慢轉到了舵工和帆手那邊,一人歌唱,百人齊聲而和,聲音幾乎壓過了波濤。
諸葛甝大笑。
他現在也是慣看風浪之人了。
初去之時,在船上暈頭轉向,幾乎連苦膽都要吐出來。但慢慢地,他也適應了,只要不是特別大的風浪,他能保證自己不暈船。
至於航海時的種種要領,他也粗略地掌握了不少,不精通,但可以指揮下面人幹活,而不至於懵然無知。
紅日漸漸升高,船隻劈波斬浪,在近海浮浮沉沉。
說實話,就平穩性來說是相當不錯的,側方有大浪打來,總能很快穩住,安全性較高。
他們從船屯出發後,一路北上,然後在吳郡停泊了許久,半是等待貨物,半是為了躲避惡劣天氣。
七月初拔錨起航,沿著海岸線向北。
期間經過了長江入海口附近的一連串“沙頭”(水下沙洲),看到了徐州東側外海的千里長灘(江蘇近海灘塗),然後沿著青州外海航行,其他地方還好,東萊郡東端外海多淺沙,差點出事,最後於閏七月底泊於蓬萊。
就這麼一段距離,一邊走,一邊記錄航線,有時候靠岸測量水深,觀察沿岸地形,前後竟然花了兩個月。
八月時,風向紊亂,於是又在蓬萊耽擱了些時日,接著繼續北上,於月底靠泊在漂渝津。聞天子東行,於是同樣向東,泊於碣石山外海。
總體來說,這艘船順利完成了任務——只是完成了這一次任務而已,事實上開闢航線是一項長期的任務,比如前番北上的船隊就沒注意到東萊郡東側外海有那麼多淺沙。
高興之餘,諸葛甝也認識到了這艘船的缺點。
首先是載貨量不如平底海船,畢竟船艙底部結構不一樣。
其次是過“沙頭”時沒有平底海船方便,即這艘船吃水較深,而平底船吃水淺。
如果雙方水師在海上交戰,平底海船或可將他們引入沙頭、礁石較多的水域,然後敵方船隻縱橫往來,你卻束手束腳,大不利也。
當然,若是遠離了海岸,或者那一片近海水較深,那就是他們的天下了。
平底海船晃動劇烈,遠不如他們那麼平穩,再加上安全性方面的差距,他們這類新船可穩操勝券。
在這一瞬間,諸葛甝想了很多,而他能想這麼多說明他也是個“半桶水”專家了——你要是真的一點不懂,就不可能有這麼多心得感悟。
及至正午,薄霧盡散,天氣一瞬間變得晴朗了許多。諸葛甝下到甲板上,身形隨波濤微微晃動著,靜靜看著遠處,感慨道:“此謂蛟龍入海也。”
“有官人來了!”突然有人大喊道。
諸葛甝看向岸上,卻見大隊騎軍洶湧而至,幾位朱紫官員正站在臨時修建的棧橋上,對著海上指指點點。
“靠岸。”諸葛甝下令道。
船工們紛紛領命,一時間呼和聲四起,轉舵敲帆不斷。
諸葛甝靜靜聽著各色響動,如聽仙樂。
船隻的航向很快調整完畢,在東北風的輕輕吹拂下,慢慢靠向岸邊。
入海口附近的水深都反覆測量過了,他們儘量避開泥沙淤積的淺灘,小心翼翼地航行著,慢慢靠近了棧橋。
水手將一捆繩索扔到了棧橋之上,橋上之人一把接過,麻利地繫好。
“陛下何在?”諸葛甝在甲板上大喊道。
“碣石山。”有人應道:“一會須來此處,萬不要出岔子。”
諸葛甝神色一凜,立刻吩咐了幾句,然後又對岸上之人問道:“陛下可會上船?”
“會。天子要在船上召見臣子你可有把握?”
諸葛甝扭頭看了下桅杆,還好,今天風不大,應不至於有事,就是不知道天子能不能適應船隻的搖晃。
同時也有些暗暗感慨,今上真是太能折騰了。這船雖然停泊在岸旁,且牢牢繫泊著,海上風浪也不大,可有必要麼?
“此船無事。”心裡翻湧著各種念頭諸葛甝嘴上卻應道:“能不能勸下天子,在岸上看看就行了。”
棧橋上沒有回應。
諸葛甝懂了,重重嘆了口氣,然後吩咐水手將一些新鮮的海貨取來準備好,天子說不定想吃海中食物呢。
要想在仕途上有所進益,你就得想得非常全面。
天子想到的,你要準備好。
天子沒想到的,你也要給他準備好。
龍顏大悅之下,什麼好處都來了。
諸葛甝屏氣凝神,開始巡視全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