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化六年的正月過得異常輕鬆。
邵勳只在正旦大朝會那天出席了一次,剩下的活動都交由太子主持,顯示了萬般的放心。
但有心者一琢磨,天下三股勢力中,武人卻沒完全交給太子。
比如去年編成的左天武衛——增設了邗溝龍驤府,全是徐州府兵——其各級主官大小事務仍然向天子稟報,並未委託給太子。
再比如去年以歷下(濟南)、甲下、蒲姑(樂安)、棘裡(齊)、寒亭(北海)、萊山、文登、東牟(東萊)八府——全是青州府兵——編成的左英武衛,同樣由天子攥在手中,太子無法過問。
甚至連趁著深入度田東風,在河南新設立的碭山(梁)、靈璧(沛)、向城(譙)、曲阜(魯)四府,小到部曲督一級,依然直接向天子奏事、稟報。
軍權把得死死的,只給太子開了一個小口子,大部分仍攥在天子手中。甚至於,留給太子的那個口子,到底是不是真的還兩說呢。
幷州的右龍虎衛在面對天子和太子的時候怎麼選擇,根本不用多說。
南征林邑升了一批官,由太子親自舉薦,但這批人裡有不少同樣受過天子提攜,如何抉擇,也是很難說的。
天子是老武夫,他不太注重虛頭巴腦的東西,深諳武人心理,太知道怎麼掌握軍隊了,更知道軍隊是他權力的主要來源。
所以,武人集團大概會是他最後交出去的,這一點毫無疑問。
不過,滿天下都知道天子在一步步為太子鋪路,其間微妙的變化就不足為外人道了,懂的自然懂。
一晃已是四月暮春,邵勳在麗春臺上閒極無聊,於是找了個場地,帶著一幫英烈之後披甲執槊,衝了兩個來回。
下馬之後,他哈哈笑了笑,回到麗春臺沐浴更衣。
“你六十了,還學人家後生郎拼甚?”裴靈雁幫邵勳拿來一件衣服,說道:“年老不以筋骨為強,不懂麼?”
“六十歲,正是建功立業的年紀啊。”邵勳笑道:“有人還六十七八歲生孩子呢。”
“男人還是女人?”裴靈雁問道。
“當然是男人了。”邵勳啞然失笑,然後放飛自我道:“那人姓李,五十歲都能單騎破入敵陣,生擒敵方軍校而回,勇烈難敵。”
裴靈雁懶得問哪本史書上出現過這種人,這不重要,她只是輕手輕腳收拾著桌上的公函,隨口說著閒話:“念柳發了一份度支賬目回來,你稱之為‘財報’?”
“嗯。”邵勳點了點頭,隨即問道:“你看過嗎?”
“看過。”裴靈雁點了點頭,說道:“正賦與賦外科斂加起來十五六萬文,不過開支也很大,結餘不算很多。怎麼挖井渠還要僱人?”
“僱的是降順他們的烏孫人、月氏人和匈奴人。”邵勳說道:“這些部落並不在高昌國境內,只能算是外藩,不能不給錢。”
“做什麼事都給銀,確實很奇怪。”裴靈雁說道:“不過你在信中說給銀也不全是壞事,那些銀錢最終還是會從烏孫部落回到高昌,只不過在他們手裡短暫停留了一下,流回來後還會促進高昌發展,這個道理對嗎?”
“你不是看過了嗎?”邵勳反問道。
裴靈雁點了點頭,道:“聽起來有點道理。烏孫部落幾乎什麼都要,所以會拿銀錢買高昌的糧食度過災荒,讓高昌人挖更多的井渠,開荒更多的農田。
你又說烏孫部落要買鍋碗瓢盤、刀槍劍戟等匠人制作的各色物品,久而久之,部落裡原有的匠人收入減少,要麼改行,要麼被高昌匠人的收入吸引,主動搬過來。
你還說這些錢流入高昌集市後,會讓高昌匠人、作坊主動擴產,技藝更加熟練、精湛,製作出更多的物品……”
邵勳點了點頭,道:“就是錢要動起來的意思。這些錢如果留在高昌國庫裡,作用有限。高昌王廷主動花出去會好很多,但也不如把這錢流到高昌百姓或外藩農牧民手裡,讓他們自己決定如何花錢更好。不流動的錢,終究效用有限。”
裴靈雁若有所思。
看她那樣子,邵勳哈哈大笑,道:“你若有機會打理商行,一定很厲害。”
裴靈雁看了他一眼,道:“什麼樣的商行?”
“很大。”邵勳比劃了一下,道:“把匠人集中在一處,日夜不停。”
裴靈雁嗯了一聲,道:“你見過嗎?”
邵勳沉默片刻,道:“見過。”
“我能管好嗎?”裴靈雁問道。
本章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