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嚇唬梁奴。”庾文君白了邵勳一眼,將女紅放下。
邵勳哂笑一聲,繼續“拷問”兒子:“兩年來,可有所悟?”
“有。”
“說來聽聽。”
“兒至冀州度田,士人求告之聲不絕於耳。本以為他們多苦呢,遣人一察訪,但見別院深深,修林茂竹,莊園產出多用不掉,便至集市發賣。”邵瑾說道:“而莊客蓬頭垢面,生計艱難,甚至連婚嫁都不能自決,兒深感憫傷。”
庾文君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兒子,彷彿在說庾家的莊客沒這麼慘啊。
邵瑾注意到了母親的表情,心中暗道阿孃就是生來享福的,一輩子什麼波折都沒有,為父親寵愛,天底下的女人怕是個頂個都羨慕她。
有些事,沒必要和母親說了,就讓她繼續這麼幸福下去吧。
“除此之外呢?”邵勳繼續問道。
“兒在鄴城與父老相談,論及當年舊事。”邵瑾又道:“石勒於常山首創君子營,河北士人多附之。兒聽聞之後,思慮良久,暗想有朝一日若再有人打進河北,士人會怎麼做?”
“你覺得呢?”邵勳問道。
“知家國大義者必然有之,此輩心向朝廷,斷然不會從賊。”邵瑾說道:“但作壁上觀乃至助紂為虐者亦有之。賊人得其相助,糧草、器械、役徒不缺,可謂如虎添翼,剿之難也。”
邵勳唔了一聲,道:“所以,士人一般是怎麼想的?”
“門戶私計。”邵瑾說出這四個字後,頭再度微微低下。
庾文君看向兒子,微微有些驚訝。
“你今後會怎麼做?”邵勳又問道。
邵瑾沒有遲疑,說道:“便如父親選用平章政事故智。”
邵勳眉毛挑了挑,沒說什麼。
他其實有點擔心太子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即原本非常信重士人,後來又萬分厭惡他們,這都不可取。
士人這個集團是客觀存在的,就像胡人、武夫一樣。
世間萬物,最怕走極端,因為完全沒了轉圜的空間。
梁奴不可能不知道平衡的重要性,但究竟平衡誰,那是有講究的。
“如此,為父便放心了。”邵勳輕輕站起身,說道:“今年好好度田。抄送至你處的奏疏,要仔細覽閱、批註,為父會抽查的。”
“是。”邵瑾應了一聲,然後又起身行禮道:“阿爺,兒斗膽請任林邑招討使一職。”
邵勳沉默片刻,點了點頭,道:“可。發哪部禁兵、哪部府兵、哪部世兵,你自決可也。但有一條,當大軍齊集交趾、日南後,你不要插手。為父準備讓孫和擔任招討副使,他老於戰陣,當無大礙。你可以看、可以聽,但不要胡亂指揮。”
“是。”邵瑾面色紅潤地應下了。
“謝安此人如何?”邵勳突然問道。
“可堪大用。”
“他哪點被你看上了?”邵勳問道。
邵瑾心下已驚,以為謝安惡了父親,但他還想挽救此人一回,於是說道:“謝安石博學多識,更有識人之明。或許因年歲尚輕,無法如仕宦多年的老吏遊刃有餘,但他至一處,地方上必不至於生亂,往往能統合眾人,將諸般事務辦成。”
邵勳不置可否。
謝安確實有統戰才能,甚至這有可能是他最出色的本事。
當然,腦子也足夠清楚,看得清大勢,手腕靈活,不一味剛強,說實話比亮子強多了。
元規可能也就因為多年曆練,庶務方面的才能勝過謝安石一籌,其他都泛泛。
性格決定命運,非常典型。
“謝安不錯,大事不糊塗。”邵勳最終下達了評斷,並補充道:“你可多多錘鍊其處理庶務的本領,將來或有大用。”
“兒知道了。”邵瑾回道。
“你怎麼看桓元子。”正當邵瑾覺得今日問對已經結束的時候,邵勳又丟擲了一個問題。
“元子熟悉案牘之事,熟練處如同積年老吏。”邵瑾想了想後,說道:“聽聞他早年衝鋒陷陣,腳不旋踵,亦是一員猛將。如此文武雙全之輩,或可大用?”
邵勳微微點頭,嗯了一聲。
在如今的政治軍事環境下,桓溫確實已經失去了崛起的可能。
除了幾個特殊的牲口——比如劉靈——之外,沒有人天生想造反,桓溫也只能按部就班在大梁朝打拼。
壓了他這麼多年,已經三十三歲的桓溫,確實可以用了——這小子也是個人生贏家,還這麼年輕。
“讓桓元子去你幕府吧。”邵勳最後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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