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勳似笑非笑地看了庾亮一眼,道:“也好,那就讓元子試試。他若不能讓左長直衛上下服氣,那就是無能,還得回去再歷練一番。”
聽邵勳這麼說,庾亮心中有些打鼓。
全忠破事就是多,什麼服氣不服氣的?朝廷詔書任命,還能鼓譟作亂,驅逐將帥不成?
不過也就是吐槽一下而已,庾亮不傻,他知道將帥若能讓士兵信服,部隊的戰鬥力是可以爆發式增長的。同樣一支部隊,兩個人帶,可能完全是兩副軍容。
希望元子能爭氣一些。忙是幫了,能不能把握住就要看他自己了。
“這個天下,也就這樣嘍。”邵勳將魚竿塞到庾亮手裡,起身伸了個懶腰,說道:“朕建立了諸般制度,就缺合適的人選。今後——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
庾亮看著手裡的魚竿,陷入了沉思,直到魚線被扯動了一下,他回過神來,當做沒發現,直到邵勳去到了亭中。而這個時候,魚線已然被拉直了,庾亮輕盈地起竿,將一條肥碩的大魚釣了上來。
“魚啊魚,為何不逃呢?現下想逃也逃不掉了。今日我至此,合該有你一劫。”庾亮輕笑了聲,將魚放入簍中。
邵勳已然來到了亭中,王銀玲等人正和躺著的王惠風說話。
“其實天還是有些涼,不該出來的。”邵勳摸了摸王惠風的手,冰涼冰涼的。
“就想看看明媚的春光,聽聽外間的聲音。”王惠風說道。
王銀玲等人行禮告退。
邵勳朝王銀玲眼神示意了一下,王氏會意。
涼城郡公元真去年回京後即成婚,妻荀氏。
臭小子以前對女人不太感興趣的,怎麼一結婚,不出去騎馬射箭了,也不和邵紀、邵厚他們玩了,就待在家中,也不知在幹些什麼——說來奇怪,這個數人小團伙名存實亡確實始於他們各自成婚,生生被女人拆散了,悲哉!
在邵勳的授意下,元真與太子走得很近,關係日漸升溫。他的夫人又出身潁川荀氏,進一步加深了這種關係。
王銀玲是聰明人,知道該做什麼事。
回去後先教訓臭小子一番,讓他別終日流連新婦了,出門交際一番。
另外,王銀玲也有點小心思,這個兒媳有點太惑人了,做姑氏的得好好敲打一番。
不過,就是不知道這個兒媳是不是善茬,如果不是,那可有好戲看了。
邵勳坐到王惠風身側,也不說話,就看著遠處嘩嘩作響的樹林。
“冬去春來,又是一年。”王惠風輕聲說道。
她看著悠遠的天空,臉上滿是嚮往,沒有半分悵然。或許,延續已久的衰弱、老病已經磨平了一切情緒,而今只想著解脫。
“是啊,一年年過得好快。”邵勳說道。
“你還得繼續受累……”王惠風看著邵勳,輕嘆道。
“有時候是感覺累,可又放不下,擔心別人做不好。”邵勳說道。
“這個天下,已然成型。”王惠風說道:“我總感覺你知道些什麼,很多東西都沒和人商量過,直接就拿來用了,卻又無比契合。”
邵勳沒有回答。
王惠風不以為意,神色平靜無比,靜靜體味著混合了野花芬芳的氣息。
邵勳的臉色也很平靜。
兩人就像同路人一般,互相鼓勵支援著前行,然後中途某處,有個人下車了,笑著揮手再見。
有不捨,有迷茫,但都很平靜,因為早就知道這一天了。
“再堅持堅持吧,讓諸般新政運轉更加如意,讓每個人都更習慣大梁朝的一切。習慣後,也就接受了。”王惠風似乎要睡著了,輕聲道:“你還得壓著,我就只能陪到這裡了。”
邵勳輕輕撫摸著王惠風的臉,道:“好,我答應你。”
王惠風嘴角露出一絲笑容,彷彿在看到一切都走上正軌後,她的內心愈發寧靜了。
與之相比,死亡或許算不了什麼,她早就厭煩拖累別人了。
隆化三年四月初三,巴公邵珂自左國苑回返。
初五,婕妤王惠風薨於西苑。
她走後,邵勳突然有點厭惡西苑了,再不想來這個地方。
五月,詔令灑掃汴梁宮闕,不得有誤——時隔數年之後,大梁朝的重心又將回到東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