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寒窯潛龍
洪武三十一年,秋。
應天府皇城西苑,一處名為“凝曦閣”的僻靜宮苑內,秋風卷著殘葉,打著旋兒落在青石板上,更添幾分蕭索。
一個身著陳舊藍色棉袍的年輕身影,正立於院中那棵半枯的老槐樹下,仰頭望著被枝椏分割得支離破碎的天空。
他叫朱銘,或者說,現在是大明的七皇子,朱枰。
一個在史書上僅留下寥寥數筆,被封了個偏遠郡王,最終默默無聞病逝的透明皇子。
母族卑微,早逝。
自幼體弱,不得聖心。
在這座巍峨的皇城中,他就像牆角的一粒塵埃,無人問津,是那個最不可能,也最無資格觸碰那張九龍椅的人。
然而,一個月前,來自後世的一個靈魂墜入此身。
最初的茫然與驚恐過後,巨大的歷史熟知感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冷靜。
他知道,明年,洪武大帝朱元璋將會駕崩。
皇太孫朱允炆將會繼位。
然後便是那場席捲大明,將無數藩王勳貴、文武百官卷入其中,血肉磨盤般的靖難之役。
最終,燕王朱棣會踏著建文朝臣的屍骨,登上九五至尊之位。
而他這個微不足道的七皇子,若按歷史軌跡,最好的結局是被新皇圈禁,鬱鬱而終。更可能的是,在某個不經意的時刻,成為權力傾軋下的犧牲品。
“不,絕不能!”
朱枰低聲自語,聲音在空曠的院落中顯得格外清晰。
那雙原本因“體弱”而時常顯得渾濁渙散的眼眸,此刻卻銳利如鷹隼,深處燃燒著名為野心的火焰。
既然來了,這萬里江山,這九五尊位,為何不能爭上一爭?
“殿下,殿下!”
一個小太監氣喘吁吁地跑進來,臉上帶著惶急。
“何事驚慌?”朱枰轉過身,臉上已恢復了平日那副略帶病氣的溫和與怯懦。
“是…是宮裡傳來訊息,陛下…陛下因北方邊鎮糧餉之事,在早朝上震怒,斥責了戶部李尚書…還…還杖斃了兩個奏對不清的郎官。”
小太監聲音發顫,顯然被這訊息嚇得不輕。
朱枰心中一動。
機會,或許就藏在這些看似無關的波瀾之中。
他面上卻露出恰到好處的驚懼與憐憫。
“唉,父皇操勞國事,我等身為兒臣,不能分憂,實乃慚愧。那兩位郎官…也是可憐。”
他嘆了口氣,揮揮手。
“下去吧,莫要再議論此事。”
打發了小太監,朱枰回到冰冷簡陋的書房。
他鋪開紙張,磨墨潤筆。
他寫的並非經史子集,也非詩詞歌賦,而是一份關於“以工代賑,疏浚京畿河道”的條陳。
思路清晰,邏輯縝密。
他分析了京畿幾處關鍵河道的淤塞情況,指出了每逢雨季便氾濫成災的隱患。
提出了招募流民、災民,以官府提供伙食並支付少量工錢的方式,組織疏浚河道。
如此,既可解決河道隱患,又能安置流民,避免其聚眾生事,還能讓這些貧苦百姓憑勞力換取一線生機,遠比單純發放微薄賑濟更能穩定民心。
文中,他巧妙地將此舉與“體察聖意,為君分憂”、“彰顯陛下仁德”聯絡起來,字裡行間充滿了對父皇朱元璋憂國憂民之心的感佩。
他深知,這位洪武大帝,刻薄寡恩,卻也真心希望江山穩固,百姓安康。
這份條陳,既要展現才能,又不能顯得過於急切精明,招來猜忌。
他反覆修改,措辭力求謙卑、懇切,將鋒芒隱藏在誠摯的孝心與為國謀劃之下。
寫完,吹乾墨跡,他並未立即呈送。
他在等一個合適的時機。
三日後,宮中傳來訊息,因太子朱標早逝而愈發陰鬱的皇帝,心情似乎因處置了幾個貪墨官吏而稍霽。
朱枰知道,時機到了。
他透過一個早已用僅有的賞銀暗中結交,負責傳遞文書的小宦官,將這份條陳混入了一堆無關緊要的奏報之中,呈遞到了通政司。
他賭的,就是那份文書恰好能在皇帝心情尚可時被看到。
哪怕只是瞥一眼。
日子在看似平靜中緩緩流淌。
朱枰依舊深居簡出,每日不是在自己的小院裡緩慢踱步“強身健體”,便是在書房“讀書養性”。
偶爾有兄弟前來“探望”,他也是一副病怏怏、與世無爭的模樣,言語間多是對兄弟們的恭維與對父皇的敬畏。
他成功地維持著那個人畜無害的透明皇子形象。
直到半月後,一個意想不到的訊息傳來。
皇帝在查閱通政司文書時,對那份關於疏浚河道的條陳產生了興趣。
雖未明確褒獎,卻將其批轉戶部與工部,令其“詳議可否”。
一時間,朝堂上下,諸多目光都投向了這份不知出自何人之手的條陳。
很快,條陳乃七皇子朱枰所上的訊息,不知怎地流傳開來。
驚愕,質疑,不屑,乃至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在暗流中湧動。
一個從未被放在眼裡的病弱皇子,竟能寫出如此切實可行的方略?
是有人捉刀,還是韜光養晦?
這一日,朱枰被傳召至武英殿偏殿。
他穿著那身洗得發白的舊袍,腳步虛浮,面色蒼白,在太監的引領下,小心翼翼地走入殿中。
龍椅上,那位開創了大明基業的洪武大帝朱元璋,正目光如炬地看著他。
殿內還有幾位重臣,包括被上次糧餉之事牽連,剛被申飭過的戶部尚書。
空氣中瀰漫著無形的壓力。
“兒臣…叩見父皇。”
朱枰跪伏在地,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微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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