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
煙消去,雲散滅,山巒永寂,
刺向天空的冷杉下深埋著兩世無言的執念。
山巒、葛藤、女子,像是孑然一身活在這天地中。
他死後的日子裡,她便是這樣獨自過活,漠然望著密密麻麻的葛藤爬滿群蒼梧峰,時而驚訝於自己對孤獨的耐性。
陳易深吸一口氣,問通玄道:“我提的法子,能行嗎,能幫她重回一品,從真空家鄉中回去?”
通玄垂眉斂眸,細細盤算後道:“縱重回一品,也不過三成,我猜,無生老母已注意到了她。”
“那好,你便引執念入我心湖。”
然而,陳易這句話落下後,通玄卻搖了搖頭。
皺眉不解間,他看見通玄指向了周依棠,
“現在使喚執念的是她,而不是我這小小心魔。”
陳易恍然大悟,旋即沉默了片刻,他捻起一顆黑子,重重在棋盤上落下。
而後他縱身躍出小樓,落在地上,朝最高處的周依棠緩緩而去。
她獨立於高處,如山上之人,可望而不可及。
始終漠然的獨臂女子忽地抬眼,再一請道:
“來。”
幾乎是話音落下的一瞬間,陳易踏出一步之後,身影已落到了周依棠的面前。
熟悉的她再落入眼簾,陳易醞釀過後,輕聲道:“身陷重圍了?”
獨臂女子並未否認,也無法否認,她環視後道:“真空家鄉。”
說完後,她垂眸俯瞰顯化而出的整座蒼梧峰,望見黑壓壓來回的執念,感慨道:“還有這麼多。”
她還有心情說這個,陳易不住笑出聲,半開玩笑半認真道:“周依棠,你真活該啊。”
獨臂女子冷冷瞥了他一眼,隨後掃了眼小樓,道:“你見過她了。”
“見過,”陳易其實不太喜歡她常常用陳述來代替反問,這讓她極沒有煙火氣,他道:“因為她是你最深執念化作的心魔,所以你那時…刻意迴避,就是不願我除滅她。”
“你也除滅不了。”
陳易卻揭穿道:“看來我說的沒錯,你就是不願我除滅她。”
獨臂女子頃刻沉默。
陳易想等候她的回答,只需一句答案,他便順著這話說下去,隨後,他也有話想問,也是兩世一來他最想問,卻一直不知如何開口的話,問出這話的本身,就像是要伸手攏住飄忽不頂的雲霧,或是抓住水中倒映的月影。
叫人可惜的是,周依棠沒有給他這個機會,她道:“我固守不了多久。”
隨話音落下,漆黑的天穹好似猛然下墜幾分,侵蝕起這座向外顯化的心湖,剎那間宛若有滄海桑田之感。
像是有誰從外而內地捻碎這裡。
無生老母。
“外面,瞎眼箭請神上身,已化天人,”周依棠指了指腳下地面,“這裡,無生老母親自出手,諸天有神,我尚能保全自身,你卻必死無疑。”
她此刻的語氣仍舊出奇淡然。
哪怕是談及死亡。
陳易不明白,這斬卻三尸的女子怎能如此平靜。
而她繼續訴說著:“我救不了自己,但可以把你送走,若果可以,你以後再入此地尋回我。”
話音間,她再度抬手一請。
“來。”
若缺劍如光團降臨,懸掛於天,如一輪明月上了林梢,映現得她那臂膀像閃閃發光的霜柱一樣。
不用言語,催促意味已經明顯,周依棠看著他,眸子冷冽得爍光,如劍似地穿透一切,然而,陳易仍舊沒有轉身離去,而是問道:
“我要是出去,你要怎麼辦?”
“三清在上,我足以保全。”
“你不出去……你不是要去補天嗎?”
“天門開裂,三界貫通,我便能回去,我修為足夠等到那時。”
“陸英怎麼辦,殷聽雪她們又怎麼辦?”
“在於你,你把她們帶走就是。”
“還有外面那龍虎山。”
“你不必管。”
“………”陳易按捺住激烈的情緒,深深把氣吞下去,心平氣和道:“我倒有別的想法,你把所有執念都引到我的心湖裡,重回一品,一劍把這裡劈開個裂縫,不用很大,我們兩個人一起走。”
話音剛落,她冷冷否決道:“我不會讓你去死。”
陳易皺眉問道:“那你呢?你就要永遠困在這裡,等到天門開裂那天?”
“無妨。”
她不去看陳易,別過眸子錯開視線,輕聲反問,“那又何妨呢?”
遠方二人對話,通玄沒有不識趣地湊近,多年以來,她早就與周依棠這正主達成了井水不犯河水的默契,而這也是她得以保全至今的原因之一。
作為她的心魔,通玄深諳其心,此刻回到棋盤前,便望見陳易所下的黑子早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看似聲勢浩大,卻不過是強弩之末,真是個臭棋簍子,她端詳棋子,尋覓對策,兀然看到白子處有一微不可察的空隙,若是這時出一記跳子,還能險中求活。
傳道授業是師傅之責,通玄捻起一枚黑子,輕手輕腳地替這臭棋簍子走上一步,要是他回來看到這棋路,必然會明白師傅的良苦用心。
她捻子下出一記跳子求活。
棋子剛一落下,“咔”地一聲,棋盤上裂開蛛網似的裂痕,密集得刺眼,通玄驚愕的目光,整座棋盤應聲四分五裂!
他既不下五子棋,也不下圍棋,而是直接,
砸裂了整張棋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