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壇之上,狂風兀地潑灑,先前大好的天光漸漸收攏,擠壓成團的陰雲籠罩起整座龍虎。
電光如龍如麒,雲霧中滾動折躍,雷聲交替轟鳴,黑壓壓的陰翳被炸得雪亮,還不待黯淡,又是一道雷光,轟動天地,雨水裡彷彿拖曳出一條條雷龍。
群林狂風中搖曳,老天師雙手奉正一道符籙,法壇上高舉而起,隨後叩首道:
“玉清聖境,清微天宮,臣等恭焚真香,虔誠上叩,伏願玉帝慈尊,垂光救劫,伏惟尊神眾聖,憫鑑丹誠,雷發神威,風回景貺。
聞天有邪仙,自稱三界大師、獨明禍福、窺伺無上大道,今奉至尊號令,上天誅邪,南斗眾辰,中天大神,借甲贈兵,戍衛四方,開道而上,急急如律令!”
話音落下,天地轟鳴。
雷光炸裂開密密麻麻的電網,爍得天空花白,天上如有雷龍交替,嘶吼間撕開層層雲霧,一道白光自天穹而下,雲層豁然多出一個大洞,似是“天門”。
觀此異相,眾英雄豪傑心神搖曳,無一不手足輕顫,不怪乎那些道人舍了美酒佳餚、紅顏知己、父母妻兒不要,一意孤行求登仙飛昇,江湖上再多的龍爭虎鬥,相較於這般景象,都不過是牛毛細雨。
“諸位,請上青天!”
老天師一聲大喝,將眾人的心都拉了回來,隨著他朝天上一託手,便見“天門”兩側,雲霧飄搖的隱隱約約間能見天兵天將戍立,開道相迎。
崖上的劍陣蓄勢待發,道道森然的劍氣隨著道士們擺動拂塵嗖然而起,凝聚成一柄柄有形的神兵,金光璀璨,焰火浮動。
眾人握住這神兵,下一刻驚覺自己的身形被劍氣牽引,已乘風而起。
扶搖直上九萬里。
如蝌蚪歸巢,從天門魚貫而入。
雲霧自在腳下,天穹豁然開朗,風雨交織間,遠處光點撲朔,密密麻麻的黑點自遠而近朝此方逼迫而來。
那便是邪仙了。
有人急不可耐,踏雲狂奔向前,斬下一劍。
萬丈氣浪滔天而起,轟轟烈烈、浩浩蕩蕩!幾乎所有人都被這一幕所驚愕,各自或揮出一劍,轟出一拳,劈出一刀,比過去要聲勢浩大數十倍的景象接連出現在面前。
這便是天庭,與凡間截然不同的一個世界。
眾人久久無言,
旋即,豪情萬丈,直撲眾邪仙而去。
……………
天將欲雨時,有人緩緩上山。
自然就有人款款下山。
大如車蓋的樹冠撐不住狂風而搖曳,時往東傾,時往西倒,枝葉隨風狂舞,拉得漫長的山道上,兩道身形從遠看去,都不過像是兩滴墨點。
山麓上的屋頂隱沒在愈發迷濛的空氣中,這時雨還未下,而是將下欲下,所以劍客的劍仍在鞘中,箭士的箭也是如此。
天已昏暗。
這大風天不知何時暴雨傾盆,實在不是上山的好時候,那撐傘的老叫花在山腳市鎮上卻不顧店家勸阻,執意打傘上山,一路任東南西北風撕扯,仍舊垂頭面向腳下階梯,此時此刻方才抬頭一看,狂風掃落葉倏地刮開傘面,恍惚間就似從風中看到一道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身影,不甚叫人在意,可乍一打量,又未免太過尋常。
不尋常在何處?
在於自己分明是瞎子,卻偏偏能夠“看到”他。
像是來到一座新天地,在這裡他這對招子還好、還沒瞎。
瞎眼箭頓覺新奇,出生為止七十餘年,類似這般的人物他遇到的不多,其中一位名叫許齊,當今的天下第一。
他那邊新奇,陳易的眸光也有異色,手已不覺間輕按劍鞘。
如瞎眼箭這般的頂峰之人,他也見過不少,如今不覺新奇,只覺得叫人肌膚起慄的危險。
就好像一個人明知對手這一招破綻在哪、解法如何,但就是使勁渾身解數,依然被人以力破巧。
這等碾壓的情形最叫人無可奈何。
但陳易仍舊要下山,步履不停,瞎眼箭停住腳步,傘面在風中停住,等候暴雨傾盆。
上山的人撐著傘,許是真想上山,下山的人劍在鞘,卻不是真想下山。
於是,
滾滾劍氣如龍,從山上滾落而下!
大雨頃刻潑灑。
浩浩蕩蕩的劍氣將整座雨幕貫穿出一大空洞,所過之處風捲殘雲,暴亂扭曲,叫人分不清是雨絲還是劍氣,可隨著劍氣愈加逼近愈發浩蕩,已經沒有分清是雨絲還是劍氣的必要。
劍氣就是雨絲,雨絲就是劍氣。
雨水化青龍。
瞎眼箭老眉緊皺,一言不發便有一劍劈頭蓋臉殺來,沒有自報家門,沒有敘述此戰因由,甚至都沒有提前留下遺言,彼此先引為知己,再打生打死,這樣殺人時才覺世事無常、命如草芥,以後佐酒也有談資,沒想到如今的江湖後輩太過氣盛,太過不識抬舉,既然如此,他也沒有客套的必要,便取弓在手,縱天狼亦在吾彀。
他伸張雙臂,撥出一口氣,再深吸一口氣,這一口竟讓周遭的風線扭曲,像是被繃緊的弓弦。
一箭激射而出。
狂風巨浪間,這一箭細小如草芥,落在門外漢眼裡,只覺大跌眼鏡,所謂天下第十竟挽弓搭箭,最後卻是這樣歪歪斜斜的一箭,可就是這樣小兒般的一箭,偏偏就能逆風而行,撲射到陳易面前。
這一箭像是活的一般,它在氣流中跳躍,陳易看出端倪,右手劍勢不改,左手抽刀出鞘,沒有輕而易舉地斬出至剛至陽的摧風斬雨,人家擺明是要四兩撥你千斤,你還真出千斤力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