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惟郢素來對陸英有所警惕。
比起對東宮若疏這笨姑娘的天生不喜,彷彿命裡相沖,對陸英則更似是暗流湧動的敵意。
道理也簡單,誰叫陸英雖出寅劍山,卻更擅潛修道法而非劍術,一樣是仙姑,同行是冤家,而且她的師傅還是周依棠,最後,她還是陳易的大師姐,與他似是藕斷絲連。
過往新仇舊恨積攢,殷惟郢面上仍待人依舊不假,可背地裡的對陸英從無太好的觀感。
陸英來此拜謁並非一次兩次,自陳易重傷後便時不時造訪,一開始殷惟郢還好,待客有道,只是後面隨著次數增多,便冷淡了起來,而且她每一回上門都會過問陳易之事,乃至親自與陳易見上一面,這點總極易擾得殷惟郢心煩。
眼下陸英一上門,寒暄過後,又直接談及陳易之事。
“想他這些日子傷好得差不多,我來再問問情況,這還有些煉製的丹藥,他收下我就回去了。”
“既然如此,那陸道友便留下丹藥,我會轉交給他,對了,他有什麼事問我便是了。”
爭執的最初既是從這兩句而起。
其實說是爭執,火藥味倒也不是很重,左右不過兩三句陰陽怪氣之言,二人到底是修道之人,心性風度自是一流,也不可能如尋常市井般潑婦罵街。
可縱使如此,話語間若隱若現的敵意,便是陳易也能聽得出來。
“當年殷道友曾言寅劍山管教無方,要慧劍斬我情絲,如今一回,倒也可以勞煩勞煩了。”
“陸道友要勞煩,我又何有推脫之理?”殷惟郢頓了頓,噙笑道:“自是要助陸道友一臂之力。”
陸英抬起手,道:“好,那請吧。”
“你當真情願?”
“有何不情願,”陸英垂起眼皮道,“情絲一礙,孽緣不斷,大道之行便難如登天。”
話到如此,殷惟郢欲尋桃木劍來,順水推舟便斬卻陸英情絲,如此就可一勞永逸,只是走到一半,忽地想到…這會否是陳易設下的陷阱?
那日的懲罰還歷歷在目,念頭來到這,她打了個冷顫,霎時驚醒,反而變得猶疑不定起來。
斬卻陸英情絲固然是好事,而這劍甲首徒似乎也正有此意,只是此事略有蹊蹺,並且肯定會被陳易所知,哪怕真斬掉了情絲,以陳易的能耐,不一定就不能讓情絲再生出來。
正猶豫著不知該不該下手的時候,陳易適時從後院走了出來,雖不願承認,但女冠還是心底輕輕鬆了口氣。
陳易瞥了她一眼。
陸英在前,殷惟郢自不可能露怯,然而眼下又不能像以往般居高臨下,她唯有儘量心氣平和道:“陸道友忽然來訪,請我慧劍斬她情絲,我一人拿不定注意,本就想來找你,既然你來了也恰好。”
陳易剛剛本就旁聽了下爭執,不用殷惟郢說,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他也不在意殷惟郢這時的語氣,大殷人前人後總是兩幅面孔,他也答應過要維護她的顏面。
大師姐陸英在前,陳易迎了過去,正打算說些什麼,可不曾想,這一回陸英把丹藥放到自己手上後,轉身就走了。
她的行動並沒有多快,但是太過流暢,太過理所當然,連挽留的機會都不給。
陳易摸著手裡的瓷瓶,一時難免困惑。
殷惟郢則在困惑之餘,捕捉到某種只可意會的玄機,勾唇而笑起來。
“她這是怎麼?”陳易側過臉蹙眉道。
“能怎麼,無非不願過多糾葛。”殷惟郢輕攏袖口,平靜和緩道:“她已覺察心中情絲,直面罷了,離就此斬卻,已不遠矣。”
陳易素來不喜女冠這般語氣,此刻眉頭輕蹙。
從他細微的動作覺察到不對,殷惟郢輕咳一聲,補救道:“人若孽緣太深,易成心魔,從此大道處處受阻,離七情八苦愈近,離飛昇成仙就愈遠,我想她這些日子在反覆探望裡,已經明白自己對你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情愫,想斬斷了事,所以今日刻意激我去斬她情絲,助她得道,這也算得上是樁功德,何樂而不為呢?而且…夫君你不也…跟她沒那般關係麼?”
陳易既沒點頭肯定,也沒予以否定,而是笑吟吟地重複了她其中一句話,“何樂而不為?”
殷惟郢頃刻噤若寒蟬。
他緩緩走近,她呼吸一下急促了些許,到底還是穩住心緒,清聲道:“夫君,我有此心不假,可還是聽你吩咐,不是麼?”
這話說得倒是討喜,陳易沒有就此發難,而是捻了捻她腮邊細碎的髮梢,嗤笑道:“你倒是明白。”
“我是你道侶,如何不明白。”
殷惟郢輕輕回應。
她的心底卻不如面色般淡然,自那一回後,陳易待她不似過去般了。
地府以後,加上成婚,她跟他喜結連理後,陳易便溫柔不少,說不上事事都顧著她,但偶爾會嘴皮子硬,心底子軟,如世間尋常有情人般卿卿我我之事更不曾缺,那時她不懂珍惜,以為假以時日他會俯首帖耳,不曾想會有今日,他待她不敬許多,欺壓更多,而且還隱隱回到像是做鼎爐時候的狀態……
那一聲“好姐姐”,更是遙遙無期。
見他要走,殷惟郢抿了抿唇,不住旁敲側擊道:“夫君,你…你我何時……修習功法?”
所說的功法是為《太虛引鳳》,她之前曾提及過,是太華山道統傳承下來的金童玉女雙修法,陳易並不健忘,也曾預設此事,而她此時提及這話的意味,不止是單指修行功法,而是在問他們何時恢復之前,他又何時再認她為妻……這意味,陳易從來知道。
陳易嗤笑了下,漫不經心道:“你這麼著急?”
勸誡的話一下止在殷惟郢喉嚨裡,她從他這語氣聽出了他的意思。
“我自有打算,不用你提醒。”說完後,陳易大步離去。
殷惟郢一時落寞不已。
陳易沒去理會,自己家大殷拎不清也不是一天兩天,稍有放縱,便得寸進尺,自己倒想跟她再像之前你儂我儂,只是這麼輕易地放過她,她來日不知又要整出什麼岔子來。
而且,眼下身體已快恢復得差不多了,是時候要籌備神教之行,路上不好徒增變數。
今夜,小小院子裡,陳易只把心底柔弱的一面展露給殷聽雪。
“陸英這事吧,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只是我一方面不想她繼續這樣,一方面又想她自己願意。”陳易話說得有些含糊其辭。
但殷聽雪還是聽明白了他的意思,陳易不願陸英繼續物我兩忘下去,走周依棠的劍道,又希望陸英這大師姐自己選擇走他的劍道,而不是強迫。
“那還是陸師姐自己願意才好,你不用糾結的。”殷聽雪小心不讓陳易偏離正軌,予以肯定,她轉念又想到什麼,“對了,你要跟周真人商量好才行。”陳易並不認為周依棠會同意他的想法,最多不過不干預,他不置可否道:“商量又如何,她的劍,就在我的天地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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