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仇敵成了我的道侶

第613章 路途(二合一)

陳易聽到這句,放寬了些許的心。之前武昌府時,陳易還聽祝莪簡述過秦家這一王爵的由來,以及入主南疆的始末,秦家始祖秦旭芝隨太祖皇帝開國,南征北戰,功高而受楚國公,三年後太祖崩,傳位及熹宗,熹宗亂政五年,天下再起亂象,社稷有傾覆之勢,楚國公迎信王入朝,誅熹宗於殿上,扶信王登基,是為高祖皇帝,秦旭芝新有從龍之功,舊有赫赫武功,一時權傾朝野,不到三年便為高祖皇帝忌憚。

時日西晉胡虜入川,大寇邊疆,高祖御駕親征,詔秦旭芝及諸將隨徵禦敵,雙方對峙數月,大戰數場,皆無所獲,待西晉退兵,寇亂平息,正欲歇兵還朝之時,高祖忽然下急詔大賞諸將之功,其中封秦旭芝為安南王。

由公至王,名義上確實是大賞無疑,然而實際上,諸軍皆在川蜀,比鄰南疆,高祖這一陽謀,無疑是讓秦旭芝就此入南疆,就地建藩封王,不再染指京城之事。

由此一則兵不血刃除去朝中權臣,盡收大權,二則留存君臣情分,共飲金盃。

陳易把事聽到這裡,若是他,說不準便咽不下這口氣,舉兵造反了,然而秦旭芝不僅大大方方受賞,更解去半數士卒鎧甲兵器,就藩南疆,可見其人忠義,而且聽祝莪敘述,高祖還是信王之時便頗有軍中名望,這番大賞更是收服諸將軍士之心,哪怕當場起兵,也會頃刻覆滅。

無論如何,秦旭芝連同其秦氏族人就從此紮根南巍,拱衛西南屏障,而各處或官或私的史籍裡,更是不乏其大忠大義之名。

不過,這般忠義的秦旭芝,其後人隨著南巍發展得愈發勢大,加上朝廷鞭長莫及、削藩裁兵的失敗,漸漸有了思變之心,而到這幾十年裡,更是養出把“造反”兩字寫在面上的幾代安南王。

以上種種,都是陳易無意間問起,祝莪敘述,他聽得很認真,一字不漏,這連他自己都驚訝。

現在想想,許是怕見到秦青洛時無話可說吧。

…………

武昌呆過幾日,再度啟程。

離這州府遠去不久,繁華就不見了,沿途只有大地罹難後的痕跡。

白蓮教亂後,流民四起,盜匪橫行,一種難以言喻的死氣擠壓在半空,想去村莊敲門借宿,卻只看見老鼠啃食後的骸骨,被石頭堵死的井口逸散惡臭,路旁燒乾斷裂的樹木灰黑又浸泡在雨裡……

而這只是一場教亂的一角,不是天門開裂的末世,也不是神州陸沉。

陳易眉目微垂,心中思緒複雜,一路上都儘量讓四女待在馬車裡,不讓她們下來。

周依棠不在,殷聽雪也不在,身邊只有殷惟郢這半個能說話的,他沒有把心緒傾吐的機會,也沒有這個想法。

一路趕馬前行,走到貴州湖廣的邊界時,路上碰到一隊流民。

那隊伍長長地拖曳在官道上,像一道緩慢滲血的汙痕,人群無聲地蠕動著,每一步都沉重地碾過塵土。

衣衫早已不能蔽體,破布條般掛在枯槁的身軀上,露出的面板曬得黢黑皸裂,或是沾滿泥垢與不明的汙跡。許多人赤著腳,腳底磨得血肉模糊,在乾燥的地面上留下暗紅的印記,又被後面麻木踏過的腳步抹去。間或有幾聲壓抑的、空洞的咳嗽從人群中炸開,旋即便被死寂吞沒。

他們大多佝僂著背,頭顱低垂,目光渾濁地黏在腳下幾寸的土地,彷彿那裡藏著最後一口吃食或是一點微末的生路。偶有孩童被婦人緊緊箍在懷裡,小臉深埋,不聞啼哭,襤褸的布片下只有瘦骨嶙峋。

陳易的馬車跟在流民隊伍的後頭,其中幾次有人投來想要搶奪的目光,可是,連這種目光都是瘦骨嶙峋的。

大量的人在前面,馬車一下慢了許多。

車中四女疑惑,林琬悺便揭開簾子往外瞧了一眼,臉色略微發白。

秀禾趕忙給她把簾子掩了起來。

林家小娘緩了好一口氣,輕聲跟秀禾道:“施點水餅吧。”

秀禾搖搖頭。

“…你怕他不答應?”林琬悺咬了咬牙,“這有什麼不答應的。”

秀禾又搖了搖頭,出聲道:“不是怕,是一丟點糧食出去,所有人就會圍過來,不把這車拆了都不放我們走,到時要麼就拿鞭子抽,要麼就拿刀殺,夫人你沒流過浪,不懂這些……”

秀禾已說得算輕,算委婉,可哪怕如此,林琬悺的臉色都差了許多,唯有靠在車廂上,連唉聲嘆氣都忘了。

陳易在路旁停了下馬,等流民隊伍走遠些再跟上。

幾個老人落在隊伍最末,拄著隨手撿來的枯枝,每一步都顫巍巍,彷彿隨時會像路旁燒焦的斷木般轟然倒下,再無聲息。

陳易快步走近,尋來一位老人問道:“老人家,你們這是要往哪裡去?”

老人的眼睛渾濁不清,有氣無力,喃喃道:“哪去?鎮、鎮寧州。”

“鎮寧州…你們是要去南疆?”

“…是、是……”

陳易從懷裡掰開半塊餅,塞到老人手裡,後者眼睛發亮,正要出聲,卻見陳易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老人趕忙點頭,沒有出聲,只是眼裡的喜悅按捺不住。

陳易繼續問道:“你們去那做什麼?”

“路上…有人施粥,招待我們過去,說…那裡有糧吃,有地種,就是沒人,安寧得很。”餅在手裡,老人的話音順遂了許多,“還說到了之後,只要跟著拜佛,就更多的地、更多的糧。”

“你說的佛是…大明尊佛?”

老人重重點頭。

陳易記起,祝莪曾說明暗神教此行,只為吸納教亂中的流民入南疆,為此沿路施捨、講經傳教。

不管他們在江湖人眼中是不是魔教,這無疑是善事一樁。

待又問過幾句後,陳易轉身離開,老人跟上了隊伍。

陳易遠遠眺望,他們沉默地走著,朝著某個模糊的、或許並不存在的“前方”,只有沉重的腳步聲、粗重的喘息和那斷斷續續的咳,在死氣沉沉的天地間,敲打著令人心頭髮緊的節拍。

隊伍裡瀰漫著一種混合了汗餿、膿血、塵土和絕望的濃重氣息,比堵死的井口逸出的惡臭更令人窒息。

陳易一直站著,不知站了多久。

直到……

“棒客、棒客來了!快跑啊!!!”

惶恐的一聲叫喊,讓人群瞬間炸開了鍋,整條隊伍像是土崩瓦解般向後潰逃,亂哄哄似泥石流般從山頂傾瀉。

只不過,攔路的盜匪早已埋伏在各處,比他們動得要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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