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隨著皇城百司下班,前來弔唁的官員也越來越多。岐王子侄們在喪廬裡號哭不止,張岱等挽郎們也被安排在外開始唱剛學的輓歌,以營造喪禮悲愴的氣氛。
但其實說實話,在這種嘈雜喧鬧的環境中,人是很難生出什麼悲傷情感的。
尤其站在張岱前方的一個少年、信安王李禕的兒子李峽,他唱歌跑調,而且還唱的賊大聲。
那魔音灌耳搞得張岱實在嚴肅不起來,須得一邊唱著一邊掐住大腿外側才能繃住臉,總算沒有直接笑噴出來、失禮人前。
他這裡控制情緒已經很困難,又漸漸發現傍晚來弔唁的這些官員們都在頻頻打量他,入內祭拜完畢後也不急於離開,而是三五成群的站在庭院角落裡竊竊私語,間或傳來一些模糊不清的零星詞語。
傍晚時京兆韋氏一群族人結伴前來弔唁,身穿緋色官袍的韋堅赫然正在其中,看樣子是直接從官署趕來。
待到入前弔唁時,韋堅也在用視線打量著張岱,那眼神中有幾分審視,也有幾分警惕,更有些其他說不清楚的情緒,這也不免讓張岱心中存了一份小心。
外坊街鼓響起時,禮部又將新挑選的挽郎給送到岐王宅中來,率隊的便是賀知章與張均。
這行人入宅後,又都眼神直勾勾的望向張岱,就連他老子都是如此,那眼神中意味很複雜,只不過張岱這會兒被魔音灌的無暇細品。
隨著宵禁開始,前來弔唁者告一段落。雖然尚善坊和臨近數坊都因岐王喪禮而放開宵禁,但城中其他地方還是要嚴格執行的。
賓客們不再登門,儀軌便也暫且停下。靈堂裡傳來嘔吐聲,是岐王子河東王李瑾因搐哭過甚、難能自控,這會兒整個人都倒地抽搐,引得府中人員忙不迭招來醫官為其診治。
張岱站在外間看到這混亂一幕也不由得暗歎一聲,岐王頗有荒淫事蹟流傳於後,但本身卻子嗣不昌,唯一子李瑾而已。
歷史上這河東王沉迷酒色、暴斃早夭,以致岐王絕嗣。現在看來,單單只是治喪都有點撐不住,怪不得也沒能活得太久。
想到這裡,張岱腦海中又不由得泛起那位雲陽縣主的身影。
他自入宅來便在前宅助喪,也沒有機會到後宅去遊逛,當然也就無從再見那位縣主,不知其人當下狀態如何。但見河東王如此,想來應該也不會太好。
他這裡還在感嘆別人家事,不防他老子從人群后繞出來,扯了他一把示意他往偏僻處。於是父子倆便在這前宅兜了一大圈,才找到一處無人的牆角。
張岱本以為張均還要跟自己說挽郎名額這時,然而張均卻皺眉說道:“那首《望嶽》詩,幾時所作?日前家中怎不聽你說起?這詩不比日前那雜詩更端莊得體?早日示人也更受見重!”
如果不是因為有父子這一層倫理關係,說實話張岱還挺樂意跟他老子相處的。
那清澈的愚蠢、拙劣的心機,很容易就能讓人感受到一種智商上的優越感:你知道個啥,張嘴就在這裡瞎咧咧,行為和目的你能理解嗎?他也沒作解釋,只是低聲道:“阿耶聽王學士說?”
“不是他,之前省中群徒詰你執紼助事、控訴禮司處事不公,杜審言的孫子攀牆給你揚名,誦此詩篇平息眾怨。”
聽到張均的回答,張岱眉梢頓時一挑,心中暗生不爽,難道提前入選的只有我一個?憑啥只說老子,以為我好欺負?他又想到之前韋堅那眼神,心中暗自盤算京兆韋氏作為關隴名門、參與備選挽郎的必然不少,可能起鬨針對自己的那些人就是韋氏子弟,這也讓他覺得有必要防備一下對方更多的陰招。
不過聽到居然是杜甫幫助自己平事兒,張岱心中又是感動又是羞慚,往人群處環顧一週又問道:“那杜二何在?”
“你道人皆如你這般幸運?此子並無門資可援,業已遣出。”
講到這話,張均心裡也有幾分不自在,覺得自己遭受了冤枉。
他雖當司主事,兒子也有備選資格,但真正得選的卻不是靠他,而他想弄進來的卻也沒能如願,結果還被這些不學無術的小王八蛋們數落一通,若非自家兒子當真能打,此番怕是難免要被吵鬧去職。
一想到這裡,他心中又生出幾分溫情,拍拍張岱的肩膀說道:“你才情富麗,無需韜光養晦,大可盡情施展。我家聲勢雖然不復如前,但也護得住一個才情驚豔的小子不受群妒中傷!
譬如今日,若我早知你才情如此,豈會困於署中,由得一眾豎子在外詰我父子?”
張岱聽到這話心內一哂,我信你三成都智商清零,最需要防住的就是你這老登!
他從來也沒打算指望他老子什麼,就算有什麼門資可恃,那也是他爺爺的蔭澤。不過當聽到張均說杜甫沒有門資可援的時候,他便暗暗告誡自己要好好混,爭取以後自己就做杜甫的靠山!
晚上來往岐王宅的人員變少,就是調整和安排第二天儀軌的時候。因為一百二十個挽郎都已經挑選完畢,所以挽郎們也要開始正式排練演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