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那一首《望嶽》詩的緣故,這些之前還在省中吵鬧控訴的挽郎們在來到岐王宅後,也都沒有人上前找茬,相反在跟張岱打招呼的時候一個兩個的還挺客氣。包括有幾個入選的韋氏子,或是與那韋堅並非近親,或是不敢再公然挑釁,也都沒敢再瞪眼。
雖然沒有獲得什麼當面打臉的機會,但見這些人前倨後恭,張岱也是感覺挺爽,我跟詩聖加起來,誰敢惹我倆!
“張六郎好詩才,事畢後擇日往燕公府上拜望,你可不要避出不見!”
賀知章送來挽郎後便跟幾名同僚閒話,這會兒溜達過來,抬手拍拍張岱的肩膀便笑語道。
這老先生年紀比張說還大,態度如此隨和的拍肩嘉許,自是讓張岱受寵若驚。
但是看他毫不避諱的露齒笑語,張岱也覺得這老先生著實欠教育,他自己剛才為了控制表情,大腿都給掐青了,結果人家這裡渾不在意。
想來是因為之前省中有杜甫打岔的緣故,賀知章沒喊出那句讓大家等寧王的話,或許會免於遭受詰責。但張岱卻沒膽量跟他一塊兒站靈堂旁邊呲牙笑語,垂首應過幾聲後連忙藉機溜開。
其實這一天下來進進出出幾千人,除了一些特定的人員之外,其他人也都少有面露戚容,但也總歸還能保持嚴肅。
這倒跟情商高低沒啥關係,大部分人到這裡來還是做事的,真要一味的悲悲切切反而影響做事。
不巧的是作為挽郎的張岱就屬於那特定的人員之一,人家事主家找你們少年郎來是為了唱輓歌渲染氣氛,可不是為的靈前蹦迪。
張岱轉回到挽郎隊伍裡,又被安排了一個任務做挽郎班首。一百二十個挽郎分作六班,由他們這些先定下名額來的做各班班首領唱輓歌。
不過這倒也不絕對,信安王他兒子便因為五音不全沒做成小組長,有的則因為不夠氣宇軒昂也被拍在了隊伍後邊。張岱音色、音準、儀容、氣質俱佳,還被安排在了左翼第一班的班首,榮獲c位出道的資格。
對此一眾挽郎們也都沒有意見,排隊前後也都不影響事後的待遇,而且這排位也與門資世祚無關,全看眼緣如何,顏值怎樣高下立判。
如果顏值不夠還強要排頭,從洛陽一路被人噓到長安去,想想都覺得可怕。
這裡剛剛排定了挽郎出行時的先後次序,有後宅內侍匆匆入此來,找到張岱附耳低訴貴人相召。
張岱聽到這話心內也有些緊張,低頭整理一下袍服、收拾一下心情,然後便跟在內侍身後繞過嘈雜的前宅往內行去。
岐王家宅內外分明,透過一條永巷便進入一個跨院裡,小院裡一座兩層的閣樓,四面皆有布屏圍設,同時還有男女奴僕忙碌的進進出出,並不比前宅安靜多少。
張岱來到閣樓前,往內一瞧便見雲陽縣主已經除去了道裝法袍,轉而換上了一身喪衣,但卻並不像河東王一樣跪拜號哭,反而端坐案前正伏案疾書,同樣也是一副忙碌樣子。
“張世兄好,又見面了,請先入座稍待,容我處理完些許瑣事再與敘話。”
雲陽縣主匆匆抬頭向張岱說了一句,然後又低頭疾書起來。
張岱之前還在猜想這位縣主目下應是如何傷心欲絕的狀態,但眼前這畫面著實有些超出了他的預料,以至於都讓他心生些許遲疑,懷疑自己是不是來錯地方了。
他走進樓裡坐定下來,看到雲陽縣主案上堆滿了計簿,有些還散落了下來,便彎腰撿起擺回案上,順便匆匆瞥了幾眼,發現乃是一些田莊計簿,原來這縣主如此忙碌是在盤查產業。
“這些事務,不可交付府屬?縣主居事,勞恐傷神啊!”
雲陽縣主聽到這話,手中正在疾書的筆懸空頓住,素淨憔悴的臉龐微微一白,她舉起另一隻手掩嘴輕咳兩聲掩飾自己的失態,然後才輕聲道:“前宅諸事已經讓府員忙碌不已,一點內宅的私己不便再勞煩……”
她抬頭看了一眼張岱,又低聲說道:“先父逝後,不日便要歸禮,東都這裡未知歸期,短年之內必難再至,家事散落恐將荒蕪,便趁禮前儘量收拾攜返。
恩親辭世,不捻衰麻卻牽緡繩,世兄想是沒有見過我這種汙濁女子吧?”
張岱聞言後先是搖搖頭,然後才意識到這動作讓人誤解,便又開口道:“喪親之痛,浮於形面只是由人觀瞻。此情哪怕痛徹心扉,總也不能一日之內共赴一丘。治禮之外仍需謀生,我只是沒想到事竟繫於縣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