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別堂中,張岱還在執筆皺眉作苦吟狀,而外間卻傳來喧譁聲。
坐在堂中監考的裴敦復自覺無聊,便起身行至堂外側耳一聽,待聽清楚外間選人們的呵斥咒罵聲,他臉色頓時便是一變。
當再回頭望向仍在答題的張岱時,裴敦復心裡也暗暗後悔有些輕率答應了玉真公主這一要求。
張說失勢他也知曉,但自忖張說總還保留了一些人事影響在朝中,再加上此事是玉真公主所託,他也就順水推舟的應承下來,一件事情還能收兩家人情。
結果他卻沒想到張說失勢的如此徹底,就連孫子在這裡補考一場解試都要受人咎責刁難。看這樣子,這張氏子沒能參加河南府解試怕還另有隱情啊!“外間怎麼了?”
張岱這會兒站起身來,將寫好的那一首《省試湘靈鼓瑟》擺在案上,有些好奇的向外略作張望。外間的吵鬧他當然也聽到了,只是聽不清楚具體在叫喊什麼。
見張岱這麼快便完成一題,裴敦復也略感詫異,但轉念想到這考題本就是玉真公主擬成交給自己,當中必然也有些講究。
他沒有回答張岱的問話,而是回到案旁拿起這一首詩作來看了看。通篇讀完後,他臉色頓時一變,這一篇詩作情景交融、逐層遞進,即便拋開應試這一個命題不說,本身就是一首上佳之作!京兆府試歷年來都是貢舉解試當中最重要的一場考試,無論是所舉鄉貢的數量還是質量都冠絕天下,以至於京兆府舉解前幾名又有一個別稱“等第”,意思就是等同於及第,鮮少有人在之後的省試中黜落。
所以每一年的京兆府試也都是才流雲集,包括今年同樣湧現出許多佳作。裴敦復作為主考官,對此也是頗為自得,然而那些他之前所欣賞的佳作,在如今這一篇《湘靈鼓瑟》面前,卻都是黯然失色!他甚至懷疑是不是少年抄襲別人詩作,但這首詩作太出色了,裴敦復自度若是自己妙手偶得,是絕對不肯拱手讓人的。而且這少年祖父張說乃是文壇宗師,若其竟有盜文之嫌,無疑是一個莫大的醜聞!
“不過是一些閒人吵鬧,張郎不必在意,安心答題即可!”
看完這一首詩作,裴敦復心中大定,他也擔心少年是個繡花枕頭、連累他遭受發落,迫切想要透過後續答題看看少年真本事究竟如何。
如果其人確有其才,那麼自己也就不必擔心會被人檢舉徇私舞弊了。朝廷典選雖然自有程式,但同樣也可變通,但也要當事人值得變通。
為了就近欣賞少年才學,裴敦復索性移案到張岱旁邊去,看著他繼續寫作賦文。
“蠢爾微蟲,有茲尺蠖……”
相對於之前的詩作,張岱賦文寫的更慢。因為賦文無論是內涵,還是格式聲律,構思的難度都要超過了詩作,該做的樣子總是要做,總不能揮筆立就,他又沒溫八叉那麼牛。
裴敦復趴在一邊看了好一會兒,總算等到少年第一段賦文寫完,雖然破題只是中規中矩,並無驚豔之感,但一個少年能有此穩重文筆已經頗為難得了,透過解試綽綽有餘。
心中有了底氣,裴敦復的心情也好了許多。此時外間仍然喧鬧,但他已經在心裡暗自埋怨吏部做事糊塗,他們只是借用一處別堂,又沒幹擾吏部事務運作,怎麼就把選人們給激怒對立起來!突然外間喧譁叫嚷聲驟然一停,裴敦復好奇望去,便見神情嚴肅的席豫帶著兩人走進別堂跨院來,他連忙站起身,又對張岱吩咐道:“繼續書寫,不要受擾心亂!”
張岱隱隱猜到事情可能是又發生了什麼波折,於是便也不再磨洋工,加快了書寫的速度。
裴敦復匆匆行出迎去,便聽到兩名中書吏員傳達宰相李元紘的指令。
若在剛才,事情到了這一步裴敦復說不得便也乾脆聽從吩咐,叫停補考。就連宰相都親自幹涉,他又硬挺什麼?可是現在他卻有了底氣,而且現在停止的話,既得罪了玉真公主和張說,李元紘必然也不會因此而欣賞他,不如索性堅持到底。
“朝廷所以設此典選之禮,便為括才益治。下官恭掌京兆府試,得才必舉,不敢怠慢!請歸告李相公,若以禮賢獲咎,某亦無怨!”
席豫聽到裴敦復這麼說,心中頓時一奇,就連宰相都親自過問,他也倍感壓力,卻沒想到裴敦復這麼有膽色,一時間也好奇其人底氣何來。
於是他便闊步登堂,抓起案上張岱的詩作答卷看了一遍,頓時便也一臉詫異的望著少年。
張岱在心裡暗歎果然平時得少得罪人,好不容易走個後門加塞補考一下,結果都不安穩。眼見席豫詫異望來,他便又舉手道:“席員外,另一篇雜文亦成!”
席豫聞言匆匆行來,而裴敦復也疾行至此,先一步將這賦文抓在手中,兩人頭頂著頭細細誦讀一番,只覺得這賦文雖然不如那詩作驚豔,但也同樣是端莊典雅之作。
裴敦復返回案中,奮筆疾書將兩篇答卷抄錄一番,並將抄本遞給兩名中書吏員並說道:“請兩位將此歸呈李相公,相公若以未可,可復引張郎入省再試。但若阻我試才舉賢,則萬不敢遵命!”
張岱聽到這話後也是一驚,他能猜到有人要刁難自己,卻沒想到竟是宰相李元紘在插手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