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厄以來,張說便一直閉門謝客,許多舊日的僚屬親故都求見不得,唯其子張均近日行事頗為招搖,也讓時流有些摸不著頭腦。此時聽到張說居然要開門設宴款待賓客,一些朝士也都欣喜不已,連連表示一定前往道賀。
這時候,張均也氣喘吁吁的從皇城中行出,聽到他父親此言,一時間臉色不免微微一變,待到群徒稍退,他才入前來小聲道:“阿耶,阿六取解小事而已,因此大宴賓客有些不妥罷?”
張說剛才還是滿臉笑顏,這會兒臉色卻是陡地一沉,瞥了張均一眼也沒有說話,眼神冷漠的彷彿在看陌生人一般,轉身上車擺手示意家人們回家。
張均被晾在了當場,臉色自是青白不定,舉步卻又落回,神情很是落寞。
張岱行出幾步後,想了想又折轉回來,向著張均說道:“阿耶為人子,兒亦為人子,竊為阿耶度事,天下豈有父子成仇?阿耶日前行事的確有些乖張,但能庭前恭立受杖,大父又怎麼會長久怨望?”
“我兒知我!你大父今甚喜你,歸後為我進言,待其怨懷有轉,我再歸家認錯。”
張均聽到這話後,連忙抓住兒子手疾聲道,他憂愁不知該要如何獲得父親諒解,這會兒也顧不得再拿架子,對兒子都用起了央求的語氣。
“阿耶此言謬矣!人情所以交惡,大半都是生疏所致。我父子日前所以疏遠,便在於久不相見、見亦無言。我還想問阿耶,誰教阿耶避出於外?若是家奴進言,此奴實應杖殺!”
張岱向來有仇必報,哪怕是他老子也不能免,可是如今張均住在外邊,吵鬧起來難免搞得滿城風雨,就是得把他兩口子再勸回張家,然後再關起門來收拾。
張均聽到這話後,不由得也是老臉一紅,老實說在見到就連他直屬上司李元紘都難能刁難張岱後,再想到自己之前被李元紘罵的狗血淋頭,他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要以何種態度面對這個兒子,心中對其所言也是暗生信服。
這種心理說白了就是畏強,之前敬畏父親、不敢忤逆,但是隨著父親權勢漸衰,他便不復恭敬。對夫人鄭氏的信服,也是出於對滎陽鄭氏這一門第的敬仰。
而今隨著他兒子展現出來的才能越出眾、時譽也越高,他也漸漸的開始生出順服的心理。
“阿六你說得對,我的確不該……只不過當時你並不在家,不知你大父如何頑固,實在難與細言,只能避出於外。
但今你一鳴驚人,勇拔京兆府解頭,來年及第易如反掌,也是家門一喜。希望你大父念在我為家續此良嗣,肯於原宥……”
張均想了想之後,便點頭說道。
張岱聽到這話後,便微笑道:“阿耶當真有意以我為嗣?”
“這、唉……夫人其實也有將你視若己出之想,只不過幼少見疏,長成後情難彌合,但她常常以你做榜樣教誨你阿弟。”
張均講到這裡,左右瞧了一瞧,然後更加湊近張岱,小聲說道:“我身為人父,哪個孩兒長進也是我樂見的。況且稟賦才性的差距高下立判,並不只是單純的教養能夠補足。
擇嗣以賢,宗族乃昌,這個道理我怎麼會不懂?只不過如今家事有序、名份難逾,我亦為難,只盼望孩兒們莫貪父祿,人間勇進!”
張岱聽到這話後,心裡暗暗給他老子豎個大拇指,這貨真是絕了,你說他蠢吧,他還有點腹黑。說他精明吧,心機又跟和尚頭頂的蝨子一樣無從遮掩。
“夫人是何人性,我知並不比阿耶更淺。她或薄我怨我,但待阿耶總還有一腔真心,不會任由阿耶苦苦受此倫理孤立的困境。
阿耶可共夫人雙雙歸家、負荊請罪。況且夫人於家將有添丁之功,遊移在外,人情能安?”
張岱又跟張均說了一聲,讓他別忘了把鄭氏一起帶回家分擔怒火。兩口子加起來大幾十歲了,做事還跟個小孩似的,你們不回家,怎麼方便我收拾你們?張均聞言後又連連點頭應是,當即表示這便去引鄭氏一同回家,又叮囑張岱一定先替他美言幾句。
待到張岱趕上他爺爺的馬車,張說從車裡探頭出來,小聲問道:“你父子言何事?”
“我勸阿耶歸家,凡所糾紛,事定於內、勿亂於外。”
張岱也沒隱瞞,直接回答道。
“他答應了?”
張說又問了一句,待見張岱點頭,他神情先是一緩,然後又嘆息一聲:“屍必以孫,古人誠不欺我。觀其行事,無孫,吾祭絕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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