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稟相公,覆試雜文業已審閱完畢,共十三人取中。”
幾人返回堂中奏報結果,宰相李元紘和杜暹在聽完這話後全都暫停案上事務,抬頭皺眉道:“這麼少?”
國朝雖以科舉取士,但進士科每年及第者數量卻並不算多,開元初年為了宣示君恩、選門大開,每年所取至多也不過六七十人而已,近年科舉取士愈嚴,所取不過二三十人。
但就算是進士及第者逐年減少,此番所取不過十三人,這數字也的確是有點太少了。
須知選舉標準並不是越嚴格越好,這當中最明顯的例子就是科舉中的秀才科,因為選拔的標準實在太嚴格,選出的人才數量也太少,以至於逐漸喪失了選才的功能,最後索性乾脆廢此一科。
“覆試所見文辭確是遠較初試為劣,但若深查其情,也是情有可原。諸貢士先經連日試策,未暇休息便連夜覆試,運思如堵、才氣頓消,乃至於有十數人逾時不成。”
給事中吳鞏態度尚算公允,將內中情況解釋一番,旋即便又說道:“此番所取諸員數雖不多,但經此諸事尚能心存靜氣、文理可觀,才情稟賦相較往時更有可觀,亦可稱是貴精而不貴多之義。”
兩名宰相聞聽此言後,臉色也稍微好看一些。今界省試中書門下介入極深,如果最終不能達成一個讓大眾滿意的結果,他們也難免會遭到士林的詰難非議。
宰相固然勢位崇高,但也不能剛愎自用到完全不傾聽大眾的聲音,去年倒臺的張說便是一個非常鮮明的反面例子。李元紘和杜暹固然當勢,但也不敢認為自己的權勢功績就超過了舊年的張說。
接下來十三人的名單和各自考卷便呈入案頭,李元紘似有意似無心的順手便抓起了張岱的試卷,一搭眼便察覺到了不同,當即便皺眉道:“這張岱詩題怎麼這麼多?”
“此子恃才傲物、用巧逞能,不肯順從常規,偏要誇奇弄豔!”
中書舍人姚弈率先開口回答道,他也沒想到自己考場上隨口一句調侃,結果便勾引得張岱如此炫技,看到這連篇的組詩,心中便暗生羞惱。
一旁的吳鞏聽到姚弈如此負面的評價,便也開口說道:“省試所以增添雜文之試,本就是考校貢士們才思志趣、聲律藝能,以此有別明經等諸科。文章之妙,亦不遵一格。
此子有巧思、肯用心,非其所答,下官亦不知崔散騎制題之‘萬物生輝’竟可以此解題作答。若以此詰之,恐怕便失進士取才之義!”
他這一番話說完,姚弈倒也沒有再作反駁。雖然心中是有些羞惱,但在之前閱卷的時候,他也並沒有否定張岱的雜文,這會兒只是忍不住吐槽兩句,倒沒想要直接把張岱給踩下去。
作為姚崇的兒子,他性格卻有別其父,謹慎內斂又乏甚主見,一旦遇到質疑,便不太能堅持自己的意見主張。
李元紘倒沒有再多說什麼,捧著張岱的答卷認真閱讀起來。
去年張岱參加被特殊關照的京兆府試,他便曾插手過,至今仍然記憶猶新,如今再見張岱的省試答卷同樣也是不同尋常,難免便心生好奇。
杜暹同樣也是科舉出身,但卻屬於明經科,本身對於文學之事既不擅長、也不是很熱衷。所以他也沒有急著翻看考卷,而是拿著取中的名單細覽起來,並且逐一詢問這些考生的履歷背景。
“此王昌齡是否有詩名《出塞》?他今年也應試?”
名單裡看到一個有些印象的名字,杜暹當即便來了興致,忍不住便開口問道。
他久任安西,對於王昌齡這種多有邊塞名作的詩人自然是印象頗佳,當得知王昌齡也參加今年的科舉後,於是便找到王昌齡的應試雜文瀏覽起來。
只是在看完之後,杜暹卻有些失望,旋即便又嘆息道:“此番覆試的確是有些倉促了,過於刁難才流。王昌齡舊多吟誦關塞徵人的妙作,豈是無才之人。而今觀其應試雜文,也只是文理通順而已,才情靈性卻無所見。”
這話說得崔沔臉色又難看了幾分,雖然心中有些不情願,但他還是開口說道:“杜相公所見仍是一斑,但有真才學之輩,總是無懼外間的紛擾挑戰,仍然自有才力可陳。譬如張岱所作《六國論》,論史更勝其前作《阿房宮賦》,近年所見無有出其右者!”
他自是不想如此褒揚張岱,但實事求是的說,張岱這一篇《六國論》確是諸篇史論之中最為高妙者。面對杜暹這樣的指責,崔沔一時間也只能拿出張岱這一篇文章來為自己稍作挽尊。“哦?那倒要看一看這位家學淵源、名動都下的少年才士又有何讓人驚歎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