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只是他腦海中所浮現出來應該做出的情緒變化的順序,可實際的表現卻完全沒有這樣的層次感,看在李林甫眼中,那就是這小子臉龐都因貪婪興奮而變得扭曲起來。
他越發認定這小子絕不是什麼善類,自己這裡剛剛拋下餌,這小子已經狼吞虎嚥的來咬鉤了,完全沒有任何引誘的難度。
“張郎既然至此,自非循規蹈矩之人,應知燕公家勢今正萬艱,苟以身免,已是萬幸。若門中另有隱惡遭人披露,以燕公舊勳必也難以庇護周全,當刑則刑,執法無情!
若使諸員俱沒,燕公嗣傳盡無,屆時我再奏於朝廷,張郎以此揭露隱惡之功,為嗣傳家,舍此無誰!”
李林甫如果有透視眼的話,大約就能看到張洛心內警燈都快閃爆了,但是在他視野中卻只能看到少年被他蠱惑的臉色潮紅、兩眼冒光,已經是激動的不能自已,所以他便又繼續說道:“張郎今所呈獻事則,俱非大惡事蹟。況且國律有八議規令,憑此難能入刑。張郎若欲嗣燕公,必須另有別事進呈!”
張洛聽著李林甫頗具蠱惑力的聲調,心裡卻清楚這傢伙是在拿自己當傻子在耍,因為他所提供的罪狀並不能給張家帶來猛烈的打擊,所以蠱惑他繼續告密誣陷,所用的誘餌卻只是讓他繼嗣張說燕國公的爵位。
可問題是,如果這一次張說真的被扳倒,那整個張家都將跟著一起遭殃,自己必然也得跟著一起陪葬,又有什麼可能去繼承一個國公的爵位!
這樣的認識顯然不符合自己當下利慾薰心的人設,所以張洛還是保持著一臉激動的表情,向著李林甫頓首說道:“小民在家頗受輕視,家事也所知未深,懇請李中丞授我良策!若能得嗣燕公,小民唯受爵號則可,邑食祿料俱獻中丞!”
聽到這小子如此上道,李林甫臉上的笑容也越歡暢。
他果然沒有看錯,這小子剛才特意強調自己武氏餘孽的身份,就讓自己意識到此子不只是嫉恨家人對其冷落與虐待,更妄想著能回到武周時期武氏滿門風光的時刻,令其也能分享官爵權勢。
簡而言之,這就是一個偏激狹隘同時又陰狠歹毒、見識粗鄙且志大才疏的豪門孽種,為了自身的利益可以拋棄所有的道道倫理約束,但卻又不懂該要如何正確的努力。
之前針對張說種種攻擊都不能收到一擊致命之效,而今其家門一個孽種主動的送上門來,李林甫覺得倒是可以嘗試一番。
正當李林甫口蜜腹劍的天賦覺醒,準備親自調教這張氏子以給予張說致命一擊的時候,御史臺外的人事也並沒有停滯不前。
姚閎在將張洛引送御史臺後,便又得意洋洋的回到了匭使院,準備將剩餘的事情處理完畢,可是當他見到影壁時,迎面便見到上官諫議大夫韋見素正怒視著他,連忙垂首道:“大夫幾時至此?下官……”
“那張氏子而今何在?”
韋見素並沒有回答姚閎,而是神情嚴肅的沉聲發問道。
姚閎雖然心裡不大瞧得起這上司,但當面還是不敢失禮,連忙又答道:“下官剛將此子引送御史臺……”
“匭書尚未入省,誰準你擅自處置投書之人?”
不待姚閎把話講完,韋見素便頓足怒聲道,因見姚閎還有些不以為然,他心中便越發的憤怒:“匭使院本事外的閒司,行事但依程式,人亦莫能咎我!今你違規處置,卻將諸同僚俱系事中,事若因此而有反覆,我等俱難自安!”
姚閎見韋見素如此盛怒,連忙低下頭去,嘴角卻勾起一抹譏笑。他之所以搶先把人送往御史臺,就是擔心這韋見素謹小慎微,不敢做得罪人的事情。
韋見素如此盛怒自然也有其道理,他們匭使院本來就屬於邊緣閒司,朝堂中鬥生鬥死都跟他們沒關係。
就算此番姚閎這麼熱情,也不會被御史臺引為自己人、鬥倒張說後分給他們什麼戰果,可是他們匭使院此番違規操作反而留下話柄。
這姚閎年紀輕輕便憑著家世而身居要職,真道是這種你死我活的激烈政鬥近處容得下人看樂子?
“你速速歸堂將此事前因後果錄寫清楚,否則不許離此!”
韋見素又交代了一聲,然後才帶領幾名下屬將剛剛從銅匭中取出來的投書封裝於錦盒中,離開匭使院後便往大內而去。
入夜之後,皇城與大內禁中的各個通道也都關閉,若有事需要出入大內,只能從固定的宮門通行。
韋見素一行便從皇城西面的匭使院往東邊的明德門而來,為了儘快將這麻煩事呈交上去,韋見素還一路催促小跑快行,來到明德門前時,已經是滿臉的汗水、氣喘吁吁。
此時的明德門前也有官員等待驗看符令以入宮,見到韋見素這副模樣,便忍不住有人笑語問道:“署中何事繼續呈奏,竟讓韋大夫這般疾奔失態?”
韋見素聞言後只是笑笑並不說話,並從魚袋中掏出自己的魚符,站在排隊的後方等待驗看符令。
正在這時候,後方又有一隊人匆匆行來,為首一人乃是身材高大、身穿紫袍的中年人,只是這中年人面白無須,顯然應是內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