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時間,數名官員站出來,表示附議,他們也都厭倦了全是儀式化的常朝朝會。
張居正目視前方,一動不動。
他向來喜歡後發制人。
這時候,禮部尚書張四維站了出來。
“臣以為,張閣老已將日朝變更為一旬三朝,若再縮減,有違祖宗之制,當年太祖皇帝,一日多朝都不覺得辛苦,而今不過一旬三朝,你們就覺得辛苦了?朝會,不僅是君臣之禮的體現,還是展現帝王天威的重要形式,我反對朔望常朝!”
張四維說完,快速看了張居正一眼,見其沒有任何表情,便回到了佇列中。
他在揣摩張居正的想法。
一旬三朝是張居正提出來的,其目的就是為了去虛務實,而今一些官員顯然想要更務實一些。
“臣附議!”
“臣附議!”
“臣附議!”
……
頓時,又有十餘名官員站出,附議禮部尚書張四維。
這些官員顯然不是愛上朝。
大多是覺得左都御史葛守禮暗指張居正專權,故而要站隊,與葛守禮唱反調。
稍傾。
吏部尚書張翰站了出來。
“臣以為,一旬三朝,繁而無用,不如變為朔望朝會,若有大事,再開朝會即可。”
“臣附議!”
張翰剛說完,戶部尚書王國光和工部尚書郭朝賓便出列附議。
朝堂內。
最有話語權的,除了內閣的兩個閣老,就要數六部尚書和左都御史了。
吏部、戶部、工部三大尚書都附議左都御史葛守禮。
禮部尚書張四維反對,而其餘兩位尚書,兵部尚書譚綸不在京,刑部尚書王之誥則並未表態。
張四維見三位尚書都與他唱反調,不由得再次高聲道:“諸位,祖宗之法不可違,你們想一想太祖與成祖是如何上朝的,此等國之禮,斷然不可廢!”
“祖宗之法?當年世宗皇帝是如何說的,諸位可還記得?”葛成禮高聲道。
葛成禮致仕在即,顯然是要放飛自我了。
沈念差點兒沒有笑出聲來。
世宗皇帝,便是嘉靖皇帝朱厚熜,
嘉靖二十九年,群臣劾他不上朝,他道:“未頃刻有滯于軍機,而朝堂一坐,亦何益?”
直白來講就是:朕不上朝也沒有耽誤一件軍國大事,上朝有個屁用啊!拿嘉靖皇帝舉例,顯然不是個範例,但卻能反駁有違祖宗之禮的說法。
某件事情,只要有一位皇帝做過,後續的皇帝再做,違反祖制的大帽子便扣不上了。
縱使嘉靖皇帝荒謬。
在這常朝之上,他孫子小萬曆面前,他兒媳婦李太后面前,誰敢數落嘉靖皇帝的不是!隨即,一名年輕的科道官站了出來。
“臣以為,若不施行朔望朝會,更多公務應在朝會之上決議,由陛下、閣老、群臣共同裁定,而非交付內閣票擬!”
聽到此話。
一直沒有說話的呂調陽頓時大步走出,扭臉呵斥道:“胡說八道,若事事都現場解決,內閣有十個閣老都不夠,若人人都能參與裁定,諸事皆不能定!”
那名科道官眼眶泛紅,當即退到了後面。
這時,又一名官員出列。
“臣以為,朔望朝會非臣子懶政,而是為了更好地處理政事,自考成法實施以來,各個衙門都是夜以繼日,甚是忙碌,朝會若只是形式,便應縮減。”
“臣反對!朝會乃國之大禮,為臣者,若一月見陛下兩次,長此以往,君不知臣,臣不知君,有些臣子必然生出不敬之心!”
“臣反對!”又一名官員站了出來。
……
頓時。
皇極殿內變得熱鬧起來,屋外的人也都踮著腳尖、豎著耳朵聽著殿內的辯論。
此刻的沈念,甚是精神。
他這個位置,乃是看戲的上好位置,若朝堂每日都上演這樣的好戲,那他就不困了。
正所謂: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沈念不是參與朝會之臣,無須發言表態,故而心情非常輕鬆。
而此刻。
就在小萬曆聽著下面的辯論,想法也左右搖擺之時。
簾幕後傳來一道輕咳聲。
“咳咳……”
小萬曆立即起身,然後雙手虛壓,高聲道:“安靜!”
這聲咳的意思是:有事不決,問元輔。
一旁,傳來馮保尖銳的聲音。
“安靜!”
馮保這一聲,穿透力極強,朝堂瞬間安靜下來。
小萬曆看向一直沒有表態的張居正,問道:“元輔,您如何看?”
張居正抬起頭,朗聲道:“陛下,臣覺得,此事既然已經公議,臣再拿主意,不甚合適,不如站隊表決吧!”
此種事情,最適合站隊表決。
張居正有時也要照顧大多數官員的想法。
他是官場勞模,但不是所有官員都想成為勞模。
有些規矩,他還是願意遷就大多數的。
小萬曆點了點頭,道:“眾卿,贊同朔望常朝者,站於右側,贊同一旬三朝者,站到左側,站定後,不許更改!”
小萬曆說完後,又補充道:“二品及二品以上官員,站與中間,最後表態!”
“鴻臚寺當值禮官,站隊之後,立即清點人數。”
小萬曆很聰明。
一旦這些尚書侍郎表態結束,其他官員大機率會選擇站隊,而非表現內心想法。
隨即,皇極門內外,如同菜市場一般。
穿青袍、朝冠三梁、束銀級花帶的五品官先動。
然後是穿大紅袍、著雲雁補子、孔雀補子、錦雞補子、仙鶴補子的官員陸續移動。
最後。
張居正和呂調陽兩位閣老,同時站在了左側,即保持舊例,一旬三朝。
片刻後。
站在御座東南角的沈念,抬頭細瞅,發現兩邊人數差不多,都是烏泱泱一片。
約一盞茶過後。
鴻臚寺的一名禮官走上最前方,高聲道:“啟稟陛下,算臣在內,左側483人,右側483人,持平!”
“啊?”小萬曆甚是意外。
這時,官員們紛紛抬頭看向小萬曆。
該他拿主意了!
小萬曆眉頭皺起,他自然是贊同朔望朝會的。
但他這樣做是逆元輔之意,朝會後定然會被李太后罰跪。
可是,他又不願違背心意,繼續一旬三朝。
他若贊同朔望朝會,必須想出一個令所有人都信服的理由。
小萬曆想不出。
這時,小萬曆突然注意到了不遠處的沈念。
他不由得大喜。
沈念也是文臣,也是有上朝資格的,他也能站隊。
小萬曆決定讓沈念做這個艱難的決定。
就在沈念正以看戲的狀態望向下方時,小萬曆乾咳一聲,道:“剛才元輔道,此事應眾卿表態,朕不宜做決定,不知諸位發現沒有,還有一名官員未做決定!”
唰!眾臣齊齊看向不遠處的馮保,但立即搖頭。
馮保作為內宦,他參與朝會,是當值,不是上朝。
唰!這時,眾臣注意到了御座東南角的沈念。
沈念正在環顧找人。
當發現官員們的目光都聚焦到他身上時,有些傻眼了。
此刻的他,想要罵娘!他覺得,他的仕途,處處都是坎兒。
先是因內書堂講學,差點兒替小皇帝背鍋,而後又因小皇帝冒失發言,他差點兒因起居注得罪小皇帝。
若不是他聰慧。
可能在京察時就被外放到窮鄉僻壤了。
而今日,他若站隊,定然會得罪一大批人。
他若贊同一旬三朝,許多官員半夜三更就要起床上朝時,嘴裡罵的定然是沈念。
他若贊同朔望常朝,一些祖制禮儀衛道士,定會不悅,甚至一下子就得罪了張居正、呂調陽和張四維。
一些官員望向沈念,忍不住都想要發笑,心中暗道:這個沈念,真是個倒黴鬼。
他們不相信沈念還能再次想出兩全之法。
……
注1:《萬曆起居注》:“五月十六日,上視朝,時未辨色,庭中猶舉燎,君臣多失朝者,侍班御史劾奏,上命錦衣衛、鴻臚寺查黜不至者二百八十三員,各罰俸一月。”
注2:成化二十三年七月,失朝者達1118人,明憲宗朱見深令三品以上官員搬運5000斤泥灰,四品以下3000斤,九品以下1500斤;弘治八年二月,失朝者達620人,明孝宗朱佑樘令三品以上官員要搬500塊磚,四品以下300塊,九品以下200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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