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萬曆修起居注

第67章 攪動風雲!論流民越訴的最佳方式

三月初六,常朝之後。

沈念拿著阿吉繪製的木生姐姐玉潤的畫像,來到棋盤街西側、通政司對面的錦衣衛衙門。

他告知門前守衛,前來拜訪錦衣衛千戶周海。

周海作為馮保的乾兒子。

遊走於東廠與錦衣衛之間,乃是京師的訊息通。

京師內,他都找不來的人,恐怕就只能靠官衙貼出懸賞告示去找了。

沈念選擇在大白天堂皇正大地登門拜訪,其實比投遞拜帖,私下見面更加妥帖。

二人私下見面。

一些言官很容易大做文章,因為廠衛直屬皇權,文官不可私下與他們走得太近。

沈念像辦公事一樣去做私事,反而不會令太多人關注。

此事對周海而言,乃是芝麻大的小事。

他最多匯稟給司禮監馮保或北鎮撫司鎮撫使曹威。

而“買賣假揚州瘦馬”這種低階勾當,誰幹誰遭人唾棄,司禮監與錦衣衛絕不會幹,一些高官貴戚也不會幹。

故而尋他問詢,不會走漏風聲。

至於沈念這番“上衙時順嘴問一句私事”的行為,過錯如芝麻綠豆大小。

即使被一些吹毛求疵的言官知曉,都認為不值得浪費紙墨彈劾。

很快。

便有錦衣衛將沈念引了進去。

“沈編修,恭喜高升,今日怎麼有空來找我了,可是有要事?”周海迎了過來。

“周千戶,不算是要事,可否屋內小敘?”沈念朝著周海拱手。

“好!好!”周海笑著將沈念引入屋內,他對一般的正七品可從沒有如此客氣。

隨即。

沈念道出了家僕親姐疑被人當成瘦馬拐到京師販賣之事,並拿出了畫像。

“遼東過來的?約在去年年底被送到京師?”周海想了想,然後看向沈念。

“沈編修,我可能知曉她的下落,但還需要確認一下,你是想讓我確認後直接救人,還是隻需告訴你她的下落?”

此話一出,顯然是有線索,而問得也非常有水平。

京師之內,只要不是關在詔獄或有御旨,幾乎沒有錦衣衛撈不出來的人。

周海救人一定會使用非常規類方式,可能用錢,可能用勢,也可能直接去搶。

待救出來,沈念便欠了他一個大人情。

沈念想了想,道:“我想先知曉人在哪,具體情況如何,至於如何救人,如果到時需要麻煩周千戶,我再叨擾。”

若確認對方暫時安全。

沈念還是想用更正規的方式,將這些人販子與幕後之人一鍋端,救出更多人。

翰林院出身的人,不能走使得道德有瑕疵或授人以柄的偏門。

“好,最遲今日黃昏,我給你回覆!”周海非常乾脆果斷地說道,他非常願與沈念這類仕途前景甚是光明的官員交往。

手上沾血太多。

他也盼著日後被人攻擊時,能有個說話有用的官員為他說句好話。

隨即,沈念便離開了。

……

臨近黃昏,周海命人送來訊息。

“人在掛竿茶社,內有女子三十人左右,皆遭哄騙,月底清賣,幕後東家為北城兵馬指揮司副指揮黃成,指揮使張順天亦有分贓。”

掛竿茶社,非一般茶鋪,而是一群強丐聚集,組建的民間社團。

當下,京師乞丐總量不下萬人。

一部分是遊手賭博之人。

一部分是荒年飢歲的災民逃荒,逐漸變成流民乞丐。

京師的蠟燭寺、幡竿寺皆是留置乞丐之所,但根本不夠用。

至於強丐。

則是一群遊手好閒、不事生產、強橫少壯之徒,白天索討酒食財物,晚上或盜或搶,甚是囂張。

積攢了一些錢財後,便開始做一些灰色買賣,比如賭坊、驢打滾(高利貸)、人口買賣的牙人等,專欺更底層的人。

他們上面大多有官員胥吏撐腰,也更懂得如何欺負窮人。

沈念坐在書案前,思索著如何透過正規途徑去救這些被騙被拐的良家女子。

他若直接報官或撰寫奏疏呈遞內閣,效果不佳。

對方得到訊息後,可能會第一時間將人轉移。

即使未曾轉移。

他們手裡絕對握有這些女子的僱傭契約,聲稱他們只是媒牙子,而這些女人都是自願為妾,根本不屬於販賣人口。

真打官司,沈念不一定能贏,他也不適合捲進這種糊塗賬中,更沒有精力去尋證據。

突然,他眼前一亮。

“驅趕遼東流民的,不就是北城兵馬司的人嗎?有了!”沈念興奮起來。

……

黃昏放衙後。

沈念回到家中,將阿吉和木生叫到面前。

“木生,我已知你姐姐的下落,她在月底之前還算安全,不過要將她救出來,還需要你來做。”

“我?我如何做?若能以命換命,我也願意!”木生揚起腦袋說道。

“不需要你以命換命,明日一早,你隨阿吉前往城郊,尋找同為遼東的流民,無須多,五人即可,要嗓門洪亮的。”

“阿吉,你為他們都買身衣服,切記,是打補丁的舊衣服,然後將他們在午後拉到城內,於正陽門外暫歇,我準備讓他們去告狀,訴狀你來寫。”

……

沈念佈置好後,回到書房,思索計劃有無缺漏之處。

他的具體措施是:讓這些流民來京內告狀,控訴遼東賑災銀被吞,控訴北城兵馬司驅趕毆打災民,先將北城兵馬司捲進來。

外地百姓來京告狀,正規渠道有二。

其一,向通政司遞交訴狀;其二,敲擊午門外的登聞鼓直訴。

但目前,這兩種渠道對百姓而言幾乎都行不通。

首先,從外地到京師,大多路途遙遠,很多百姓都不識字,還要請訟師撰寫訴狀,來來回回耗銀可達十餘兩,這相當於一名中等農戶的兩年收入。

其次,地方官員賄賂五城兵馬司或順天府的胥吏,使得外地告狀的百姓根本無法進京。

最後,即使有百姓能來到通政司或午門前,也會有胥吏阻攔,將其驅逐。

當下,午門前的那架登聞鼓是給人看的,而不是給人敲的。

至於通政司。

一些底層官員想彈劾上官都不一定能呈遞奏疏成功,更不要說底層百姓了。

當然,還有其他特殊渠道。

如:攔與喊冤,依託士紳、科舉考生、致仕官員告狀等。

但這全憑運氣。

搞不好還會被扣上“驚擾官駕、誣告官員”的罪名被責罰。

依照《大明律》,越本管官司輒赴上司稱訴者,是要先笞五十的。

沈念讓這些人換衣服,乃是為了讓他們以“底層勞力”的身份進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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