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到了臘月。
京師的冬,寒冷乾燥,凜冽的北風如同一把把鈍刀刮在人臉上。
富貴者甚愛冬夜長,因夜娛活動豐富。
貧困者深惡冬夜寒,因困於柴炭價高。
所謂平民之家的“熱炕頭”,對大明底層百姓亦是一種奢侈。
刨樹根、剝樹皮、薅乾草取暖者,比比皆是。
每場大雪後,京師郊外幾乎都有凍死骨。
近日。
因顧月兒已有身孕,沈念幾乎是放衙便回家。
火盆、手爐、腳爐、湯婆子等取暖的器物都準備得甚是周全。
負責發放柴炭的惜薪司早早就為各個衙門發放了木炭。
檢討廳的眾檢討發現。
今冬的木炭尤為耐燒,煙少而不爆裂。
沈念本以為是這一批木炭質量好。
然因公事去了鴻臚寺、欽天監,卻發現六七品官所在的公房,木炭皆是煙大不耐燒,與檢討廳去年的木炭一模一樣。
沈念瞬間明瞭,這定是馮保的安排。
京師皇室與官衙開銷甚大。
朝廷向來秉持著“該省省,該花花,將更多的錢花在少數貴人身上”的原則。
精炭耗錢量且少。
檢討廳是因有沈念,木炭才變得好燒。
這種區別性對待,彌散於京師官衙內的各種日常瑣碎中。
……
臘月初六,又至常朝。
近四更天。
沈念從床上坐起,然後走到一旁結霜的木窗前細細一瞧,不由得長嘆一口氣。
“唉!昨晚鉛雲甚厚,本以為會下雪,沒想到還是沒下!”
一旦下雪,今日便會免朝,沈念至少能多睡一個時辰。
一旁。
被窩裡的顧月兒也緩緩坐起,溫柔地說道:“還早呢,你再睡會兒,我讓小桃為你做碗熱湯!”
沈念回到床前。
雙手輕輕按在顧月兒的肩膀上,讓其躺下。
“你歇著,我吩咐小桃去做。”
“我沒事兒,可以……”
沈念用手指按在顧月兒的嘴上,道:“睡覺!”
顧月兒的臉上露出兩個可愛的梨渦,旋即閉上眼睛,沈念為其掖了掖被子,走出臥室。
而此刻。
乾清宮,小萬曆的寢宮內。
一個小宦官隔著簾幕朝裡面的小萬曆喚道:“陛下,該起床上朝了!陛下……陛下……”
小萬曆緩緩睜開眼,道:“外面沒下雪?”
“沒有,一片未落。”小宦官回答道。
小萬曆皺眉道:“為朕更衣!”
依照常例,只要落雪見地白,便可免朝。
此刻的小萬曆正是貪睡的時候,昨晚睡前便盼著下雪免朝,沒想到竟沒下。
這種天氣,這個時刻,起床上朝完全是一種折磨。
小萬曆磨嘰了片刻,還是穿上衣服,吃罷早餐,奔向皇極殿。
……
近五更,天色尚黑,皇極殿內外燈火通明。
群臣齊聚大殿內。
雖四周都設有炭盆,但由於地方太大,外加必須令空氣流動,吹去炭味,還是有些冷。
沈唸作為起居注官,站於御座東南側,距離最近的火盆不過一米距離,相對舒服。
而站在後面的官員,若不多穿幾件棉衣,保準兒凍得直哆嗦。
一些官員甚至在懷裡塞了好幾個湯婆子。
稍傾,暖房內。
就在小萬曆準備走向前朝時,馮保朝其耳語了幾句,他先是一愣,然後露出一抹燦爛的笑容。
很快,朝會開始。
李太后垂簾於幕後,馮保伺候在左下側。
各個衙門的主官、主事,開始彙報事務。
經上次的朔望朝會與一旬三朝之爭後,常朝明顯不是聾子的耳朵,擺設了。
雖還是以張居正為首。
但政務處理更加公開化,許多官員對朝事的瞭解也增多了一些。
相對太祖時期而言。
當下的一月九朝,已是官員福報。
……
約半個時辰後,議事完畢。
就在沈念以為要退朝時,小萬曆突然起身,環顧下方。
“朕怎麼覺得今日常朝官員少了一些,鴻臚寺當值禮官何在,立即清查人數。”
“是!”
一名官員快步走出,然後與眾錦衣衛開始查人。
沈念看向下方,篤定缺人,且還是百人以上。
大明官員,勤是勤,惰是惰,兩極分化嚴重,有些官員知曉失朝無外乎是罰俸一個月,故而肆無忌憚。
根本沒將小萬曆上次的懲罰口諭放在心裡。
不多時。
那名當值的鴻臚寺禮官便手拿書冊,走到大殿中央。
“啟稟陛下,今日失朝者共計二百三十二人,其中,今早或以事或以病,向鴻臚寺請假者亦是二百三十二人。”
小萬曆皺起眉頭。
“你可還記得朕在今年五月十六日的朝會上是如何說的?”
那名禮官當即道:“日後常朝,有遲到者罰俸一月,每月遲到或請假兩次以上者,杖責二十。”
今日乃是初六,鮮有月初就請假者。
首次請假,無外乎是罰俸一月,對一些官員而言,完全是九牛一毛。
小萬曆的臉色沉了下來。
“朕就是那麼好糊弄嗎?一日之間,以事以病失朝者竟達二百餘人,他們的公務比上朝議政重要?是有天大的事情嗎?他們的病是連站都站不起來嗎?若真如此,朕是不是應該讓他們告老還鄉了?”
小萬曆的語氣甚是嚴厲。
這讓一眾官員都有些吃驚,此乃小萬曆第一次在常朝之上,大發雷霆。
簾幕後的李太后則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心中喃喃道:“吾兒終於像個大人,有皇帝模樣了!”
小萬曆想了想,道:“命錦衣衛攜吏部官員核查請事假者,命錦衣衛攜太醫院太醫核查請病假者,若事假、病假不至於上不上朝,便以懶朝處理,杖責二十!”
聽到此話,下方官員都長呼一口氣。
幸虧來了!
隨即,小萬曆又補充道:“查明人數後,於初九常朝後,午門外杖責,百官觀刑、百姓亦可觀刑!”
此話一出,百官都抬起頭來。
一直面色平靜的張居正微微皺眉,瞥了一旁的馮保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