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七。
沈念再次擢升,成為從六品的詹事府左贊善兼翰林編修。
差遣沒變,但待遇提高了一個等級。
這讓許多官員都羨慕不已。
一些認為吏部不公的官員,知曉“百家議政”乃是沈念所提後,對此番沈念特例擢升再無異議。
在他們眼裡,提出此策,非常瘋狂。
能說服皇帝與三名閣老施行此策,更加瘋狂。
百家議政後,若能使得朝廷新政更加順暢執行還罷;若出了亂子,沈念絕對是首罪。
還有人拿沈念與張居正的擢升之路比較起來。
張居正,二十五歲擔任正七品的翰林院編修,三十六歲擔任正六品的右春坊右中允兼國子監司業,四十二歲擔任從五品的翰林院侍讀學士,四十三歲擔任正三品的禮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學士。
沈唸的仕途比張居正更加順遂。
二十六歲已是從六品,若無大錯,大機率三十歲之前便能擔任從五品的翰林院侍讀學士或侍講學士。
一旦走到這一步。
四十歲擔任部堂官,甚至入閣,那都是可能性非常大的事情。
若再立大功,速度或許會更快。
近幾日。
沈念走在路上,和他打招呼的官員胥吏,眼神都不一樣。
甚至一些比他官銜高的官員都下意識矮了矮身子。
客氣話都多了好些。
沈念依舊秉持著自己“高調做事,低調做人”的風格,該幹什麼依舊幹什麼。
放衙之後,幾乎都是回家陪妻看孩子,不參與任何不熟悉之人的酒宴聚會。
……
與此同時,《安民策》已傳到了各地州府。
安民親民,意味著苛以待吏,意味著官員考績更難完成。
雖還未曾執行,但已引起諸多地方官員不滿。
有官員上奏稱考成之法與安民之策根本不能共存,執事太艱,考成太難,希望朝廷能體諒地方官的辛苦,將安民之策放寬。
對於此等情況。
小萬曆的批覆統一為八個字:事若難為,可請辭也。
因安民策與百家議政之策。
沈唸的名字也再次遠揚,成為茶樓酒肆、街頭巷尾,書生文人們熱議的史官。
……
八月初九,三年一次的秋闈鄉試正式開始。
順天府境內的生員將前往京師貢院,於八月初九、十二、十五日,各考一場。
這次參加鄉試的生員,還有張居正的二兒子張嗣修。
其大兒子張敬修曾在萬曆元年參加湖廣鄉試中了舉人,但在萬曆二年落榜。
三兒子張懋修方才十九歲,大機率會參加下一屆的鄉試。
此外,呂調陽的兒子呂興周已是舉人,也將在明年參加會考。
這意味著,明年會考,張居正與呂調陽都有可能避嫌,主考官不是張四維,便是馬自強。
……
八月十四日,日講間隙。
文華殿偏殿內,沈念以起居注官兼文學侍從,站在御案一側。
馮保則是站在一旁幫助小萬曆批紅。
唰!唰!唰!小萬曆翻閱奏疏,提筆批覆的基本都是兩個字:如擬。
如擬,就是依照內閣票擬執行。
小萬曆自繼位以來,寫的最多的批語就是這兩個字。
即使不同意內閣的建議也不會直接反駁,而是批覆三個字:知道了。
知道了,意味著:看到了,但先擱置一旁,再議。
這三個字,小萬曆也很少批覆。
因為如此批覆。
意味著質疑內閣閣臣的票擬能力,若每月超過三次,內閣閣臣是要主動請辭的。
曾經。
嘉靖皇帝與隆慶皇帝駁斥內閣的建議或讓內閣率先知曉他的聖意,是透過司禮監太監。
但如今。
兼管東廠的司禮監掌印太監馮保,雖說對小萬曆甚好,但一旦遇到公事,基本就是執行李太后或張居正的旨意。
這讓小萬曆覺得,除了自己在常朝上有些存在感外,批閱奏疏不過是例行公務,主要還是學習政事,而非料理政事。
就在這時。
小萬曆閱罷一道奏疏後,遲疑了一下,批覆道:“知道了。”
一旁的馮保遠遠看到小萬曆落筆,便知曉批閱的不是:如擬。
他連忙走到小萬曆身邊,問道:“陛下,此奏疏可有問題?要不要喚首輔召對?”
小萬曆微微搖頭,然後看向沈念。
“沈編修,此乃工部拒絕修繕慈慶宮與慈寧宮的奏疏。兩位皇太后為朕籌備大婚,修繕一下宮殿難道不行嗎?”
“元輔屢次教導朕躬行儉約,朕在日常用度上並無奢靡之舉,然慈慶宮與慈寧宮乃是兩位皇太后的常御之所,讓她們住的舒服一些,朕也算盡了孝道,難道不行嗎?內帑並不是沒錢!”
沈念面帶微笑,拱手道:“陛下,孝在心而不在錢,陛下日日問安,仁孝之名,天下皆知。工部拒修慈慶宮與慈寧宮,實因兩宮曾在萬曆二年便大修過,當下壯麗恢宏如故,不必耗費工部的工役用度。”
聽到此話。
小萬曆撇嘴看向沈念,道:“你剛才所言,與元輔的票擬幾乎一模一樣,你真是越來越像元輔了!”
“謝陛下誇讚,臣距離元輔還差得遠!”沈念厚臉說道,就當作小萬曆是在誇讚他。
小萬曆面帶無奈,看向奏疏。
“天下計程車紳商人,窮奢極侈、揮金如土,吃喝用度,皆僭越禮制,莫以為朕不知曉,還有南京那群官員,日日官宴、家宴、在名剎園林中飲酒聚會、談禪說玄,莫以為朕不知曉?先帝也常將躬行儉約掛在嘴邊,但何曾儉約過……”
聽到此話,沈念迅速走出,道:“陛下,不可亂言!”
“朕不說了,不說了!”小萬曆再次低頭批閱奏疏。
馮保與沈念二人在時,他特別喜歡發牢騷。
他知曉馮保會為他保密,知曉沈念不會將這種無來由的廢話記錄在起居注上。
此刻,在小萬曆眼裡。
所謂的“為帝者,應躬行儉約”只是一種做給別人看的面子活兒。
為維持皇家體面,為彰顯皇家氣質,根本不可能勤儉度日。
沈唸對小萬曆說出此話並不感到奇怪。
雖然小萬曆不出宮,但是從一眾錦衣衛的口中,從馮保的口中,從一堆閒書中,怎能不知當下計程車紳鉅商都崇尚豪奢!
當世之風,豪奢者眾,崇尚儉約者寡。
一些商人的家宴,都是金盃銀碗,上百道菜餚,堪比皇家宴席。
小萬曆心中不滿的是,天下人都在講以儉約為榮,但只有他是被逼著儉約。
他甚至以為,這是對皇權的一種侵犯,唯有他親政後,才能依照自己的想法花錢。
馮保見小萬曆有些不悅,當即在其旁邊耳語了幾句。
小萬曆聽完後,瞬間就露出了笑臉,望了一眼身上的龍袍,笑著道:“朕還是喜歡這個儉約之名的。”
說罷,小萬曆將工部奏疏上的“知道了”劃去,改成:如擬。
隨即,小萬曆望向沈念。
“沈編修,今日的起居注,朕預計你要多寫幾句了!”
說罷,小萬曆還將下巴一抬,甚是得意。
他唯有在馮保和沈念面前,才會毫無顧忌地展現出這種少年心性。
沈念聽得一頭霧水。
日講即將結束,他已經準備好,今日的起居注就寫一句:上御文華殿講讀。
片刻後。
文華殿正殿,日講繼續。
就在快要結束時,小萬曆突然站起身來,撩起身上的龍袍,問道:“元輔,此袍為何色?”
“青色!”張居正回答道。
皇帝常服,多為青色或黑色或紫色的龍袍,上綴綠色滾邊。
小萬曆微微搖頭。
“不是青色,而是紫色,是朕穿的太久,導致衣服褪色,變成了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