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萬曆修起居注

第95章 躬行儉約小萬曆,窮奢極侈準舉人

聽到此話。沈念頓時明白,小萬曆為何認為沈念需要在起居注上多寫幾句了。

他在求誇,等張居正誇他,謀得一個帝王儉約的好名聲。

張居正聽到此話後,先是打量了一番龍袍,然後一臉認真地回答道:“既然此色易渝(褪色),陛下就應少做幾件。”

“當年,世宗皇帝穿衣,從不崇華奢,每穿一袍,直到破舊才會更換。而先帝則是總換新袍。臣希望,陛下一定要以世宗皇帝為榜樣,陛下節約一件衣服,民間便有幾十名百姓有衣服穿,陛下要輕易丟棄一件衣服,便有幾十名百姓會挨凍……”

張居正面色嚴肅,向小萬曆訴說了一番帝王應儉約的大道理。

這一刻,小萬曆的臉都快要黑了。

一旁的馮保也是一臉無奈,此計策乃是他出的。

他本以為張居正會誇讚皇帝儉約,哪曾想換來的是一大段的訓斥。

不遠處。

沈念差點兒沒有笑出聲來,依照張居正的性子,怎會因小萬曆衣服褪色就誇讚他。

這一刻,沈唸的腦海裡突然冒出一句話:四季常服,不過八套。

其實嘉靖皇帝不算節儉。

他雖然穿衣不講究,但宮中侍候他的人達數萬人,外加在外修建宮殿,花的錢並不少。

但張居正對嘉靖皇帝甚是推崇,總是以其為範例訓斥小萬曆。

小萬曆聽完後,無奈而又恭敬地回覆道:“元輔說得對,朕知曉了!”

當日黃昏,翰林院編修廳內。

沈念拿著起居注冊,一邊笑,一邊在上面寫道:上御文華殿講讀。上舉御袍以示輔臣居正等,曰:此袍何色?居正對曰:青邪?”上曰:紫也,服久而渝,遂疑於青耳……(見圖)。

……

八月十五,中秋佳節,然而官員無假日。

近黃昏。

放衙後,沈念從翰林院出,剛走到東長安街上,便聽到一陣又一陣的喧鬧聲。

喧鬧者,全是今日參加鄉試的生員。

今日乃是鄉試的最後一日,考完後,無數人都會透過各種方式釋放自己的壓力。

家中有錢且篤定自己必會高中者,大多會擺上一桌宴席,召集一眾親朋好友,大吃大喝一頓。

有人會前往花柳衚衕,聽曲尋歡;有人會將養鳥逗蟲、泛湖釣魚的愛好重新撿起來。

還有人會撰寫自己的政事主張、治國之論,謀得一個參加重陽百家議政的機會。

當然,也有貧窮者。

考完後,第二天就去當了代書先生或算卦先生。

所謂窮秀才、富舉人,就是鄉試這道坎。

只要能成為舉人,便立馬有商人過來出謀劃策,如何買田放債,如何合法合規賺大錢。

甚至還有一些商人會免費資助舉人,待其有了官職後,便可去其任所,依靠他的權勢,再將錢賺回來。

近幾日,註定是這群生員的狂歡日。

壓抑了太久的他們,定然會遊走於京師的各種茶館酒樓、煙花柳巷,甚至留下一篇篇關於才子佳人的詩文。

……

八月十六日,常朝結束,開始日講。

近午時,文華殿側殿。

小萬曆批閱奏章,不時喚官員奏對。

作為起居注官的沈念,正在奉張居正之命檢查小萬曆的功課。

“砰!”

就在這時。

小萬曆突然朝著御案上拍了一下,然後朝著馮保道:“召三位閣老同時入內!”

沈念被嚇了一跳,小萬曆這種表情,顯然是發生了大事。

很快。

在隔壁暫歇的張居正、呂調陽、張四維三人便快步走了進來。

小萬曆將一份奏疏遞給馮保,道:“三位閣老先看一看此奏疏。”

頓時,馮保先將奏疏遞給了張居正。

張居正看完後,面色一下子陰沉了下來。

呂調陽看完後,直接跪在地上,高呼道:“陛下,臣教子不嚴,臣有罪,請陛下責罰!”

張四維看完後,臉色也變得嚴肅起來。

沈念不由得有些發愣,到底發生了何事,竟引得三位閣老的面色如此嚴肅,且令呂調陽跪在地上稱教子不嚴。

小萬曆氣憤地說道:“這還是朝廷選出來的生員嗎?這些人,還不曾是舉子呢,竟然……竟然……敢園林豪飲,群聚狎妓,飲茶用銀鑲甌,行酒用鍍金盃,菜餚百種,傭人五十,並且……並且竟還有教坊司的歌伎出現?我大明天下,還有禮法嗎?還有王法嗎?”

沈念聽到這些,頓時明白髮生何事了。

定然是一些參加鄉試的生員,為慶賀鄉試結束,舉辦了一場豪奢香豔、僭越禮制的宴會。

沈念聽到園林豪飲、群居狎妓,使金用銀、菜餚百種,傭人五十時,並不曾感到驚訝。

作為一個江南人,他知曉一些生員考試後除了招引揚州瘦馬外,甚至還有“以頑童為樂”的惡習。

這是令沈念感到相當噁心的。

這幾日,小萬曆正覺得儉約之名困著他不能盡孝,如今京師發生此等事情,他自然暴怒。

最讓他氣憤的是,私人酒宴,竟然有教坊司歌伎的參與。

要知,教坊司歌伎隸屬禮部。

沒有禮部相關官員簽字,即使官員的公宴使用教坊司樂伎都是違背法令的。

參會的舉人沒有這個權力,定然是有公人參與。

沈念又聯想到呂調陽所言的教子不嚴,大概是呂調陽的兒子呂興周也參與其中了。

他三年前已是舉人,大機率是被邀請去的。

據沈唸了解,呂興周向來以敦實著稱,嗜愛詩書,不喜花柳之事。

他與呂興周也有過幾面之緣。

依照對方的性格與才智,實在不應會來這種宴會,更不可能動用其父親的權力違規令教坊司歌伎前往私人宴會表演。

這時,張居正緩步走出。

“陛下,生員宴飲之舉,傷風敗俗,必須嚴查。不過,當下也只是禮科都給事中李戴的個人之言,還未有證據證明呂閣老之子身在其中,有違背禮制之舉,臣建議呂閣老應正常在內閣處理公事,此事交於禮部、刑部、錦衣衛聯查,待查出結果後在論過錯。”

小萬曆點了點頭,道:“就依元輔之言。”

當即,日講結束,大家便都退下了。

……

午後,沈念剛入翰林院編修廳,便看到一張民間小報,上面竟然還有一副畫。

畫作名為:《張園舉子醉酒圖》。(示例圖·丐版)張園,即京師郊外的一座園林,京師內的達官貴人的大型宴席基本都在那裡舉辦。

畫作中。

一個個身穿薄衫、甚至光著膀子的書生士子,舉杯飲酒,一個個身穿窄褙長裙的女妓穿插其中。

桌案上,珍饈美味,應有盡有。

若讓天下百姓看到即將成為他們父母官的準舉子們,都是這份德行,那恐怕對朝廷的恨意還要增加幾分。

哪裡的百姓都不願要這種父母官!

此外,小報上還稱,這不僅僅是三十多名“舉子”的聚會,其間還有諸多商賈的參與,彼此甚至已開始商討起日後的官商協作之事。

這番言論,引得民間百姓議論紛紛。

有人甚至高呼:當下生員,鮮有致君堯舜之志,做官皆為斂財,皆為享樂。

令沈念感到奇怪的是:昨晚發生之事,今日午時,便傳遍了京師的角角落落,比朝廷的公文還要快,實在是匪夷所思。

這些舉子或準舉子們,都是聰明人,不可能不知隱私的重要性,不可能不知被人爆出狎妓對未來仕途的影響。

怎麼會被人曝光的如此詳細,甚至連畫作都暴露了出來。

這顯然是有人刻意為之。

可能是與這些舉子過不去,也可能只為顯擺此等場面的豪奢。

與此同時。

內閣次輔呂調陽呈遞奏疏,泣淚請辭。

這次是真辭,非常果決地請辭,其在內閣哭的連張居正都勸不住。

呂調陽是一位非常傳統計程車大夫,身居高位,而能守清貧,講學之時,一直強調先德後藝。

他對子女的教育也是如此,沒想到向來敦實的兒子也會捲入這種事情中。

小萬曆自然不可能准許他致仕,當下的內閣,還缺不了呂調陽。

近黃昏,放衙後。

沈念剛走出翰林院,便發現遠處有一個灰色長衫打扮的男子高喊道:“沈編修,能否一敘,我有重要事情要向您匯稟。”

沈念仔細一看,竟然是臨川湯顯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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