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家族有錯,那也與他無關。他寫得又快又好。
讓沈念都有些懷疑他是不是提前預料到會有人如此彈劾,故而早就準備好了自辯文稿,以便有人彈劾他時,及時拿出來。
……
日近黃昏。
吏科給事中姚斌血灑修書宴,彈劾朝堂兩大高官的事情,迅速在民間街頭傳開。
“姚給事,實乃直臣也,晉商害商,晉官盈朝,結黨營私,早就該查一查了!”
“姚給事,實乃吾輩楷模也,那些晉商經常與蒙人喝酒尋樂,宛若蒙人,儼然忘了我們有多少兵卒死在蒙人的手中!”
“通商互市,本就不該,那群野蠻人若有了糧,有了鐵,一旦成勢,日後必然還會對我朝發起侵略!”
“與蒙互市,賺錢的是大晉商,不是小晉民,應將他們倚公肥私之錢,全都分給百姓!”
……
街頭的百姓議論紛紛,大多都在支援姚斌的血諫之舉。
明眼人很快就能看出,此事傳播如此快,定然是姚斌故意找人對外宣傳的。
一方面是讓民間輿論為朝廷造成壓力。
另一方面則是為自身安全考慮,防止有人對他動手。
此乃科道官們的常規套路:向民間輿論借勢壯膽。
一些晉商強大到可操控地方官員胥吏為他們做事,僱傭殺手殺掉仇敵偽裝成意外身死,不但有可能,而且很常見。
……
入夜,內閣值房。
小萬曆命人將姚斌的彈劾奏疏送到了內閣,令內閣擬定票擬。
此事已造成了一定影響,不能不查,但令誰查,查到哪種程度,則是一件非常複雜的事情。
小萬曆猶豫不決,便將奏疏送到了內閣。
其實,最好的方式是令皇家廠衛調查。
然而廠衛對待此類事情的查案方式是,上面想讓他們查成什麼情況,他們就能查成什麼情況。
當下小萬曆並不知該查到什麼程度,故而只能將此事的決定權交給內閣。
張居正與呂調陽想了想後,也不想操控此事的結局,準備查出一些情況後,再來定奪查到什麼程度。
當即決定依照常例查案,即三法司聯查。
因刑部尚書王崇古牽連其中。
此案便只能由都察院與大理寺聯合審理,然後派遣廠衛特使監督即可。
……
六月二十六日,清晨。
皇極門前,百官齊聚。
沈念以起居注官,站在御座東南側。
吏科給事中姚斌額頭上纏著繃帶,站在官員中間,一臉正氣。
不多時,便議到了姚斌的彈劾奏疏上。
張居正率先出列,高聲道:“陛下,依照常例,吏科給事中姚斌彈劾一事,應由都察院與大理寺聯查,派遣廠衛特使監督。”
張居正話音剛落。
都察院左都御史陳瓚與上個月才上任的大理寺寺卿嚴清幾乎同時站了出來。
陳瓚看向嚴清,後退了一步,示意嚴清先說。
嚴清上月中旬還是南京大理寺卿,且已準備致仕。
因上一任大理寺寺卿劉一儒回家祭葬父母,他便臨時頂上了這個缺兒。
任職不會太久。
然而沒想到剛接手,便碰到了如此棘手之事。
嚴清高聲道:“陛下,大理寺向來都是負責複核案件,臣以為應釐清主次,由都察院主查此事,大理寺複核。”
嚴清的話語沒毛病,依照常規確實就是這樣。
糾察百官是都察院的主責,複核案件是大理寺的主責。
官員們對嚴清都露出一抹鄙夷的目光。
雖然常例如此。
但遇到此等棘手之事,嚴清堂而皇之的逃責,實在是缺乏擔當。
嚴清不在乎這些。
他再有一年半載就致仕了,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此刻,所有官員都看向都察院左都御史陳瓚。
擔子一下子壓在了都察院身上,依照常例,都察院可是逃不掉主責。
嚴清本以為他這樣說,陳瓚會很生氣。
哪曾想陳瓚微微一笑,道:“臣以為,嚴寺卿所言甚有道理。”
“不過此案涉及內閣閣臣與一位部堂官員,且對我朝晉籍官員、商人都有影響,茲事體大,臣建議,應由一位閣臣總領此事!”
聽到此話,沈念不由得笑了。
薑還是老的辣。
陳瓚的請求,合情合理。
此事涉及邊境軍事、北直隸商貿、一名內閣閣臣與一名刑部尚書兼邊鎮軍帥,確實應該是內閣掌控分寸,更加合適。
頓時,所有人都看向內閣次輔呂調陽。
張居正為新政甚是忙碌,根本不可能總領此案。
“咳咳!咳咳!”
呂調陽先是咳嗽兩聲,表明自己身體不好,然後緩緩走出,拱手道:“老臣願為陛下分憂,然內閣本就少一位閣臣,公務甚是忙碌,外加老臣年邁,實在是無力總領此事。”
呂調陽的意思,其實已表達的非常清楚。
若讓他總領此事,他明日就將以老邁為由,遞交辭呈。
在他值房的書櫃裡,還放著十餘份請辭奏疏呢!
頓時,皇極門下安靜了下來。
大理寺稱只有複核案件之責,有理有據。
都察院稱此事牽涉甚廣,應由內閣閣臣牽頭,有理有據。
內閣次輔稱,年邁加公務忙碌,無力調查此事,有理有據。
這一刻,小萬曆的臉都黑了。
沒想到這群老狐狸全在打太極,但他又無法挑理兒。
沈念除了看到這群老狐狸甩鍋外。
也看出當下的大明朝堂,還真不是張居正喜歡一言堂,是一旦張居正沒有一言堂,有些事情還真是辦不成。
這一刻。
姚斌倒是想站出來將調查之事總攬下來。
但他官職卑微,若讓他去查晉官晉商,能被撕咬的連骨頭碴子都剩不下。
這一刻,張居正微微皺眉。
他不願參與此事,但沒想到都察院與大理寺竟然如此油滑。
大明的天,還是需要他頂起來。
張居正想了想,大步走出,拱手道:“陛下,此事較為複雜,臣建議由內閣商討後,再交由陛下定奪。”
小萬曆點了點頭,道:“便依元輔之言。”
當即,常朝散去。
稍傾。
沈念走在皇極門外,望著姚斌那昂首闊步的身影,突然想起一個調查此事的合適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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