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六日,沈念停職待家的第二日。
因民間小報爆出的細節甚多。
且朝廷已確定堯東商行的東家就是沈唸的父親沈堯山與岳父顧東易。
官場民間對他的批判愈加激烈。
通政使司,奏疏成堆;街頭巷尾,罵聲不斷。
官吏士子罵他是偽君子,商賈小民稱他是鉅貪大惡。
京師的民間小報不斷刊載從不同角度批判沈唸的詩詞文章。
一些無恥文人知曉寫文攻擊沈念便能夠獲得關注,獲得稿酬,為博名利,不惜胡編亂造。
有人稱沈念在京師藏有外室,有人稱沈念花錢僱人揚名,還有人稱沈念父親曾以重金賄賂朝內高官,將沈念詆譭得一無是處。
自百家議政之後。
朝廷對民間言論的約束愈加寬鬆,使得一些人信口開河,無中生有。
外加沈念青年得志,才情謀略碾壓諸多官員。
很多人都想看到他從青雲端摔下萬丈深淵的模樣。
而沈念回家後,便沒有再關注外面的流言。
他該吃就吃,該睡就睡,日常變成陪母親、陪媳婦、陪兒子,過得非常愜意。
他相信,朝廷定然會還他清白。
……
午後,翰林院,庶常館。
二十八名庶吉士,或坐在桌前撰寫教習們為他們佈置的功課,或兩三人聚在一起討論從內閣大庫抄錄而來的奏疏,或兩人四眼相對,唾沫橫飛地辯論著某件事情……
學術氛圍甚是濃厚。
就在這時。
庶吉士張志(三甲九十八名)突然站起身,指著庶吉士(二甲第三名)馮夢禎說道:“開之,莫再為那個偽君子找藉口了!民間小報之言或許不可信,但堯東商行瘋狂擴張,那偽君子的父親與岳父是堯東商行的東家已確定無疑,這足以證明一切了!”
“他不配再做我們的教習,我覺得,我們應順從民心,立即聯名彈劾他,讓這種偽君子徹底離開朝堂!”張志提高了聲音說道。
聽到此番話,眾庶吉士都起身看向二人。
馮夢禎搖了搖頭。
“莫一句一個偽君子!沈侍講是我們的教習,是我們的恩師,朝廷尚未將此事調查清楚,我們不應聽民間街頭的流言,人云亦云!”
“恩師?那是你的恩師,我以擁有這樣的教習為恥!”張志反駁道。
張志今年三十五歲,在眾庶吉士中算個老大哥,一直都很輕視二十七歲的沈念。
聽到此話。
庶吉士湯顯祖(二甲第一名)面帶慍色地走到他的面前。
“張志,我相信沈教習的人品,此事定有隱情,上奏彈劾是你的自由,但你若胡亂編排,以一些街頭流言為證據,事後,我必將彈劾你!”湯顯祖瞪著眼睛,非常嚴肅。
“哼!湯義仍(湯顯祖,字義仍),在座的都知你與那偽君子交情匪淺,如今你的靠山即將倒塌,是不是坐不住了?”
唰!張志突然間爬上書桌,一臉興奮地看向眾庶吉士。
“諸位,堯東商行之內幕,已完全被百姓們挖出來了!沈念這種偽君子必將被罷黜,不如我們當下聯名彈劾他,讓朝堂百官與天下百姓看一看我們這屆庶吉士為大義而滅偽師的精氣神!”
其話落之後,無一名庶吉士響應他。
“怎麼?你們是不敢嗎?這種偽君子註定是要遺臭萬年的,我們站在正義這一方,站在天下百姓這一方,不會有人敢針對我們的!”
他說完後,依舊沒有人理會他。
沈念在眾庶吉士心中的地位還是相當高的。
這時。
站在一旁一直撇嘴的張嗣修站了出來。
“張志,莫將自己說得那麼偉大,你不就是想踩著沈侍講揚名立萬嗎?我覺得你打錯算盤了,我也相信沈教習的人品!”
張志張了張嘴,沒敢反駁張嗣修。
他不願與首輔的兒子交惡,並且對方一下子就說中了他的真實目的。
他在眾庶吉士中,學識、人脈、財力等都屬於中下等。
若不博得名望,做出不尋常之事,日後留館的可能性極低。
他沒有理會張嗣修,而是環顧四周,挺著胸膛說道:“吾為私還是為公,不久後諸位自會知曉,你們無膽彈劾那個偽君子,那便由我來彈劾!”
“還罵?”
馮夢禎聽到張志還在稱沈念為“偽君子”,一怒之下,朝著其所站的桌子使勁一拽。
頓時,張志站立不穩,從上面摔了下來。
湯顯祖心善,擔心其腦袋磕在地上,連忙扶住了他。
可惜,張志根本不領情。
他先是一把將湯顯祖推開,然後舉著拳頭便衝向馮夢禎。
這群庶吉士打架已不是一次兩次了。
馮夢禎也不甘示弱,當即與其扭打起來。
“馮夢禎,沒想到你也如此諂媚那個偽君子,接下來,我連你一塊兒彈劾!”
一旁。
湯顯祖聽到張志還在辱罵沈念,當即忍無可忍,也舉著拳頭衝了上去。
砰!砰!砰!張志體虛,根本就不是馮夢禎與湯顯祖的對手。
不多時。
他便被打倒在地上,捂著腦袋、蜷縮著身體慘叫起來。
就在這時。
掌翰林院事的翰林侍讀學士申時行快步走了過來。
“停下,都停下!再不停下,本官將你們立即逐出翰林院!”
聽到此話,三人才停了下來。
申時行了解過此事的來龍去脈後,看了一眼鼻青臉腫的張志,面帶睥睨,覺得自己應該再晚些過來。
他緩了緩,說道:“任何一名庶吉士都有上奏諫言的權利,別人無權干涉!”
“但是,陛下已禁止官員私議此事,在庶常館,不準再議此事,誰想上奏彈劾,寫完奏疏交到通政使司即可,無須與別人商議!”
“是,申學士!”眾人同時拱手。
當即,張志便一臉不服氣地去撰寫彈劾奏疏了。
……
而此刻。
通政使司的官員們在馮保的親自監視下,正在檢閱彈劾沈唸的奏疏。
那種依據民間街頭之言,要求嚴查堯東商行、嚴查沈念之責的奏疏,小萬曆是能接受的。
但是那種捕風捉影、添油加醋、無憑無據針對沈唸的非科道官的奏疏,小萬曆定是要重懲的。
他與內閣有時甚是忙碌。
就忙碌在這種無根無據、全是杜撰猜測的奏疏上。撰寫這種型別奏疏的官員,心懷叵測,不為公而為私,不查不足以正朝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