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萬曆修起居注

第256章 貞烈成仙曇陽子,一怒撞牆王錫爵

四月十八日,京師,繁華熱鬧如舊。

沈唸的父親沈堯山與岳父顧東行,在京師待了八日,並順便看了在京師城西新組建的已擁有二百多名社員的北京算學社後,於午後離開京師。

如今,二人比沈念都要忙碌。

沈堯山私下暗示沈念,待沈念在仕途上再更上一層樓,外加他們將堯東商行的規則制定完畢,便會回錢塘養老,以免沈念因堯東商行而被天下人非議。

畢竟,沈堯山與顧東行雖分利於諸商,一無所取,但如今名聲在外,二人振臂一呼,就能將北方一大半的商人匯聚起來。

這般能量,足以影響天下商貿,足以影響朝廷政策。

……

這段日子,朝堂諸事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兵部已確定,在五月底便能篩選出千名天子親軍,並送往京師。

與此同時,張居正為小萬曆增加了武日講官後,小萬曆興致甚濃,一到午後,除了練習書法外,便是騎馬射箭,心情甚是愉悅,整個人比以前看上去精神了許多。

……

四月二十日,清晨。

就在沈念在戶部右侍郎廳處理公務之時,忽然聽說禮部左侍郎、翰林院學士王錫爵被一眾科官彈劾了。

六科言官聯名上奏,彈劾王錫爵治家不嚴,以女惑眾,有傷風化,不配再擔任翰林主官。

沈念聽到這個訊息後,有些懵。

他知曉王錫爵次女很另類,似乎在老家修道,但並不知具體發生了什麼事情。

沈念當即便回到翰林院,得知王錫爵已經去了內閣,他便問詢其他同僚,才知曉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王錫爵的次女名為王桂,字燾貞,今年二十二歲。

其在十六歲時被許配給了浙江布政司參議徐廷裸之子徐景韶,但是在成婚前的三個月,徐景韶意外去世。

王燾貞便決定為未婚夫守節。

她在守節期間,沉迷於道教典籍,迷上了修煉,自稱在夢中得到仙人指點,可靈魂離體與仙人對話,然後開始辟穀、靜坐,僅以露水、花瓣為食,併為自己取了一個道號:曇陽子。

在這兩年,曇陽子發表了諸多言論。

比如,她認為三教同源,即儒家所言的中庸、佛家所講的空性、道家所講的無為,實際上是一回事兒。

比如,她拒絕學習《孝經》等儒家經典,稱此乃傳統禮教對生命的束縛與踐踏。

比如,她稱一切肉體磨難都是證道超凡入聖的必經之路,而她要做的就是為夫守節,貞烈成仙。

……

因其言論甚是奇特,外加蘇州太倉王氏似乎有意為曇陽子打造出一個為夫守節的貞烈形象,為王家光耀門楣,使得曇陽子之名響徹江南。

今年年初,返鄉的大明文壇領袖王士貞親自拜訪曇陽子,在聽罷她的三教同源合一理論後,直接拜其為師,自稱:曇陽弟子。

之後,萬曆五年進士,時任縣令的大才子屠隆也拜訪了曇陽子,稱其擁有“吞氣辟穀,隔空取物”的法術,他回家後直接將曇陽子的畫像掛在臥室,每日焚香叩拜,稱:師之法旨,如雷貫耳。

這番舉動,使得諸多文人都去拜訪曇陽子,且去者皆言:靈異不虛,真仙降世。

這使得曇陽子之名響徹江南文壇,崇拜她者甚多。

有文人稱:曇陽子三教同源之理,可補程朱理學之偏。

有文人稱:曇陽子苦行證道勝於儒家之修身齊家,是為仙人矣。

有文人稱:曇陽子為夫守節,貞烈成仙,實為肉身菩薩。

……

沈念聽罷這些言論後,無奈一笑,他兩世為人,顯然不相信這些怪力亂神的話語。

曇陽子之所以被江南文人捧得那麼高,有沒有通神之能,暫不可知。

但一定有另外兩條原因。

其一,當下民間思想正值啟蒙時期,很多文人信宗教而高於信朝廷,痴迷於求仙問道,非常厭惡程朱理學,而一個二十二歲的年輕女子有如此一番理論,他們自然是驚為天人,想借助她的靈異之舉,令宗教勢力凌駕於朝廷之上。

其二,曇陽子為夫守節,追求貞烈成仙的舉動,合乎當下世情,且恰好打了張居正被奪情的臉,此舉暗諷了張居正,告知世人:守節者可成仙,不守節者可能就要下地獄了。

張居正仇人甚多,此刻自然要力挺曇陽子而踩一踩張居正了。

……

京朝官們的反應與民間截然不同。

一眾尊崇禮教的官員們認為曇陽子守節修道後的一番舉動,是左道惑眾,有傷風化。

王錫爵作為翰林學士,必須是儒家禮制的捍衛者,且還是站在最前方的捍衛者。

其女如此惑亂人心,他就是治家不嚴,就是有辱士風,不配再任翰林學士。

他被彈劾,完全在情理之中。

沈念微微皺眉。

月底,宗藩代表就要抵京,而負責與前者談判的主力便是王錫爵,對付宗藩的策略是王錫爵擬的,外加他為此事已經籌備了近十日,若他遇到此事而無法與宗藩談判,沒準兒他的三策將無法執行。

沈念甚至有些懷疑,曇陽子之事在此刻揭露出來,是不是一些宗藩代表乾的。

目的就是為了破壞朝廷調整宗藩歲祿之事。

沈念想了想,決定去內閣看一看情況。

王錫爵脾氣暴躁,萬一自請去職,宗藩的事情就難辦了,而翰林院的一攤子事情可能也都要丟到沈念身上了。

……

約一刻鐘後。

沈念剛走到內閣值房的前廳外,還未曾令人去匯稟,就聽到裡面傳來“砰”的一聲。

然後,裡面就傳來殷正茂高亢嘹亮的聲音。

“快請御醫!快請御醫!”

然後,沈念便見兩名胥吏提著裙褲,匆匆朝外奔去。

沈念也顧不上通稟,便衝進了內閣前廳。

然後,他就看到王錫爵坐在一旁靠牆的地上,額頭上滿是鮮血,申時行將毛巾遞給他,他卻拒而不接,任由鮮血流到鼻子上、嘴巴上,甚至官服上。

一旁,張居正、殷正茂站在椅子前,全都黑著臉。

沈念有些懵。

這四人鬥毆顯然是不可能的。

突然,他看到牆壁卷軸下方的松木地杆與凸出的數顆小竹釘上有血跡。

結合剛才的聲音,他判斷出王錫爵應該是撞牆了,然後恰好撞在了卷軸下方凸出的竹釘,才會流這麼多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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