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踢走可燃物、替韋待價清出一片空白區域後,侯君集悶聲問道:“你確定禁軍沒問題,作亂的只是其中的突厥人?”
韋待價點頭。
“那我這就去找人,你先撐一會兒。”
說完,他抱著李明,頭都不回地離開了。
…………
“上次朕身陷如此險境,是在玄武門呢,還是在單挑單雄信時呢……”
李世民一邊反思著自己是不是太魯莽了,一邊腳步不停,在燃燒的廢墟之間與追兵周旋。
本以為只是帶著幫手找兒子,輕鬆加愉快,並且能第一時間與那頑童父子團聚,並賞他一個大逼鬥。
沒想到,這夥經歷完整唐軍訓練的突厥禁軍,戰術素養一點都不差——
先拉倒建築分割戰場,再集中優勢兵力圍殲落單的主帥——也就是皇帝。
玩的真溜啊,自己確實有些輕敵了。
但李世民也不是吃素的,逆向思維躲進火場,還真甩脫了追兵。
只是沒想到,在這片燒著大火的火場中,不巧撞上了正在縱火的叛軍,雙方就又展開了一場追逐。
“此地多是羊腸小道和亭臺樓閣,離麗華閣應該不遠了。再拖延一會時間,李治他們應該就來與朕會合了。”
李世民心裡打著算盤,繼續借著燃燒的建築殘骸躲藏視野,不斷地與追兵兜著圈子。
然而風雲突變。
一聲炸雷過後,狂風驟急,捲起沙土拍打在臉上,帶著星星點點的雨絲。
“下雨了?”
幾乎是一瞬間,豆大的雨珠就傾盆而下,砸在腦袋上都讓人發疼。
夏季的暴雨突如其來,很快就將周圍的火勢澆滅大半。
然而,追兵的浸油布火把有一定的防水能力,並且他們還將頭盔摘下來為頭盔擋雨。
很快,就發現了在暴風雨中孤零零的李世民。
而李世民也與追兵打了個照面。
對方是三個人,與他只相隔了一棟已經燒塌了的小亭子。
這場面就有點尷尬了。
“那個……自己人,別放箭?”
李世民說著蹩腳的突厥話。
三人互視一眼。
拿頭盔為火把擋雨的那人大喊:“我見過他,他就是唐朝皇帝,殺死他!”
三人立刻兵分兩路,繞過亭子廢墟,向他包抄過來。
他們沒有放箭當然不是因為講武德,而是因為在這樣的暴雨之中,弓箭的準頭近乎隨緣。
李世民果斷後撤。
然而,因為周圍的大火被雨澆滅了一大半,四周黑漆漆的,根本看不清楚路面。
跑出沒幾步,李世民忽然腳下一空,被絆倒了。
是一具屍體,文吏的屍體。
“見鬼,門下省的人怎麼死在了這裡?!難道天要亡吾嗎?”
李世民絕望地望著向自己撲來的三人。
當是時,半空閃過一輪銀色,彷彿明月一般。
是一把劍,從斜刺裡飛出,正中那手持火把、沒戴頭盔的叛軍,從他後腦扎入,嘴裡扎出。
那人當場倒地斃命,火把也掉進了水坑裡,立刻熄滅。
四周頓時陷入一片黑暗,除了路旁殘骸中零星閃爍的火苗,沒有任何光源。
漆黑之中,先後響起兩聲慘叫。
接著,一切歸於死寂,只餘呼呼雨聲。
李世民從地上爬了起來,向慘叫聲傳來的方向摸索。
藉著星點微光,黑暗中隱隱浮現出一座高大魁梧、宛如蠻牛的輪廓。
是侯君集。
他的赤紅圓領袍染著斑斑血跡,手裡的長槍更是浸滿了猩紅的血液,彷彿修羅在世。
瓢潑大雨之中,君臣二人相顧,竟一時無言。
片刻之後,侯君集先向李世民抱拳:“恕臣救駕來遲。”
雨滴打在他偉岸的身軀上,濺起陣陣水霧,宛如雕塑一般。
李世民沒有回禮。
他腳踩泥濘的道路,步履踉蹌地迎向侯君集,聲音顫抖:
“李明呢?”
侯君集身體一震,好像想解釋什麼。
但李世民根本不給他機會。
這位九五至尊衣衫不整,狼狽不堪,但步伐卻越來越堅定、越來越緊促。
到最後,他幾乎是衝到了侯君集的跟前,揪住了對方的衣領。
大唐皇帝彷彿是從水裡撈起來似的,滿臉都是縱橫的雨水,拉扯著侯君集的衣領,嘶聲咆哮:“李明專程來救你,你怎麼自己一個人跑出來了?他人呢?”
最後三個字,他幾乎是從胸膛深處嘶吼出來的。
龍顏失態至此,侯君集的嘴唇動了動。
李世民直接揮起一拳,結結實實地揍在侯君集的臉上:“我兒子人呢?!”
侯君集知道,在這種情況下,無論他怎麼解釋天策上將也不會聽。
所以,他便什麼也沒有說。
而是轉身蹲下,撥開虛掩的瓦礫。
瓦礫之中,是一個熟睡的孩子。
是李明。
他身上蓋著侯君集的袍子,胸部有規律地起伏著。
李世民愣住了。
侯君集滿臉苦笑,將李明輕輕抱在懷裡,自嘲地問:
“陛下問您話呢,您是皇子,何必為了一個臣子以身犯險?“您難道不知道,我並不是魯王府的幕僚?您難道不知道,我即將被您的父皇指派去東宮了嗎?”
李明的小嘴半夢半醒地嘟噥著:
“我答應過……侯寶琳……救他阿翁……”
說著,便發出均勻的鼾聲。
侯君集深吸一口氣,一手抱著李明,一手從屍體上拔出佩劍,走到李世民跟前。
李世民下意識地後退半步。
噌!侯君集將劍頭插入土地之中,單膝跪地:“臣侯君集,請求輔佐皇子明。
“若陛下不許,請以此劍,殺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