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披上總重五、六十斤的戰甲兜鍪時,李世民還有些氣短氣急。
意識仍然蒙著一層薄霧,被李明按壓的肋骨也在隱隱生疼。
但當他跨上了戰馬,一切霧霾頃刻消散。
這位急病初愈的馬上皇帝,又變回了年輕時的天策上將。
他的思路非常清晰。
百騎是皇帝直接招募指揮的貼身護衛,飛騎是世代為兵的職業軍人。
都獨立於南衙府兵十六衛,被稱為“北衙禁軍”。
十六衛之一的右監門衛有異動,保險起見,府兵暫時不可信任。
所以調集的是另外兩支心腹部隊。
馬背上,李世民面沉如水。
如果說,有人要動他的庶子,使他感到憤怒。
那麼,有人擅動他的軍隊,還是宮中的軍隊,更是觸碰了他的逆鱗。
作為宮廷政變上位的皇帝,他太清楚禁軍的利害了。
玄武門之變他之所以能成功,關鍵的一手不在於殺了李建成和李元吉。
而在於他控制了禁軍,大清早的把父皇李淵挾持到海池上“泛舟”。
“是誰,到底是誰……”李世民目光血紅。
麾下馬蹄踏踏,兵士們沉默著向北挺進。
沿途的宦官宮女都被嚇破了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一個個縮在角落瑟瑟發抖。
穿過永巷,穿過甘露門。
李世民能清楚地看見,另一支部隊高舉火把,將後宮角落的一處小破樓包圍得水洩不通。
立德殿。
李明和他的母親、姐姐、姨娘們所居住的宮殿。
“駕!”
李世民一夾馬腹,一馬當先,百騎精銳緊隨其後。
包圍立德殿的部隊,由一位面容粗獷、披頭散髮的突厥將軍率領。
他現在很慌。
他看見北門屯軍衝進玄武門,又看見另一支更殺氣騰騰的部隊衝過甘露門,將他兩面包夾。
將軍立刻縱馬上前,見皇帝正氣沖沖地向自己發起死亡衝鋒,更是震驚得無以復加。
一番審時度勢後,果斷下馬跪下:“末將阿史那……”
“阿史那結社率!”李世民懶得廢話,大老遠地怒喝:
“爾等的部落被薛延陀部落攻伐,是朕給了爾等容身之所!
“怎料爾等反骨,竟想殺了朕的愛妃和子息?”
阿史那結社率的漢話不太行,磕磕巴巴地解釋,急得舌頭都快打結了:“不,末將聽命令,只包圍宮殿,沒有進入。殿下們,很安全……”
“誰命令你出營的?!”李世民暴躁地打斷。
“呃?”
阿史那結社率顯然愣了愣,迷茫地看向身後。
另有一騎慢慢向前,也是一身戎裝、披頭散髮。
“父皇,兒臣腿腳不便,未能及時下馬,還望父皇恕罪。”
李世民眯細了眼睛,終於認出了這個像突厥人一樣不束髮的年輕人。
驟然一驚:“承乾?你不是……”
他把“也中毒了”幾個字嚥了下去,改口道:
“輔機不是說,你也得了病嗎?”
李承乾終於在護衛的攙扶下下了馬,呈上兩半完整的虎符:“既然父皇有令,那麼兒臣即便只剩下一口氣,也必須站出來。
“父皇才是,您剛醒轉就縱馬賓士,要保重龍體啊。”
李承乾甩著一頭秀髮,搭配上過於清秀的眉目,讓李世民很想吐槽。
而李承乾所說的話讓他更想吐槽。
“你說……出兵包圍立德殿,是朕的命令?”
他想怒斥胡說八道,但調兵遣將的虎符是真的。
“確如太子殿下所言。”第三人遠遠地下馬,行至李世民的鞍前,抱拳躬身:“陛下大病初癒,還望保重龍體。
“楊妃與李明殿下之事,交由臣等處置便可。”
此人正是長孫無忌。
李世民怔怔地看著這位大舅哥,這才恍然大悟。
剛才長孫無忌探望自己時,確實提過一嘴阿史那結社率什麼的。
當時自己的意識正在神遊八方,沒聽清楚就稀裡糊塗地答應了。
沒想到上奏的內容居然是動兵馬……
原來“擅動兵馬”只是個誤會。
李世民心稍安。
但另一個問題讓他如鯁在喉:“你們為什麼要包圍立德殿?你們想怎麼處置李明他們?”
長孫無忌對答如流:
“陛下是在與楊妃、李明殿下獨處後,才驟然病發的。
“雖不是說二位貴人一定有問題,但查驗審問總是要……”
“審問需要帶這麼多兵嗎?!”李世民厲聲打斷。
長孫無忌把頭埋得更低了:“以防萬一……”
李世民冷哼一聲。
要不是知道長孫無忌隱瞞了李明搭救自己的關鍵事實,他說不定還真信了這鬼話。
自己的命是李明救的,李孝恭被毒殺的秘密也是李明發現的。
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有問題,李明也不可能有問題!“給朕閃開!”
李世民暴躁地揮揮馬鞭。
長孫無忌攙扶著李承乾,乖乖地讓路。
李世民策馬揚鞭,幾乎擦著他倆的臉疾馳而過,直奔立德殿。
李承乾看著父皇怒氣沖天的背影,苦笑著搖頭:
“看來他都知道了。果然瞞誰也別想瞞陛下啊。”
長孫無忌撫摸著下巴,語氣略有埋怨:“經過這一系列事件,李明殿下外聯河北士族、內結陛下歡心,已然起勢。
“良機難得,太子殿下剛才為何不願將李明殿下先斬,後奏呢?”
這一切都是他除掉李明、為李承乾清掃隱患而出的計謀。
調兵也是他趁李世民當時還在犯迷糊時,找準機會故意提出來的。
頭是陛下親自點的,就不算權臣擅動刀兵咯。而既然手裡有了兵,那麼讓“弒君疑犯”李明背中八刀畏罪自殺,不是易如反掌?就算陛下事後真查出什麼,在李明人已經涼了的情況下,也不可能為難太子。